《红楼梦》金陵十二钗中我不大喜欢妙玉,当然有先入为主的偏激,缘于她对待刘姥姥那极度高冷的一白眼,处理刘姥姥用过她茶具那一出戏。
起初只是下意识的感觉,觉得这女子连一点儿人味儿都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似乎多了对妙玉的理解,毕竟大家出身的小姐,对一个粗笨的农村老婆子不可能有什么好感也属正常。
我一次回乡和朋友带了她家闺女一起进村,进了老家的大院,小姑娘几乎不敢走路,生怕踩着小羊羔洒在院中的羊粪蛋儿,脚是棱空的,我当时就想她定难受的厉害,好像那羊粪蛋儿已经钻到她鞋子里了,又好笑又吃惊。小姑娘看村里老人的衣着打扮也流露着一种不可理解的神情。
这还是城里普通人家和村里人家的对比,比之妙玉对待刘姥姥的态度,实在也算不得过分。可妙玉的洁癖似乎有些病态,要想走出这份对洁的执念似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或许永远走不出这种执念。
在《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幻境,警幻仙曲演红楼梦” 中 ,妙玉的判词是: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金陵十二钗中,其他十一位的来龙去脉都交代得很清楚,唯有妙玉作者含糊其词,她的身世完全成了一个猜不透的迷。从红楼第四十一回《栊翠庵茶品梅花雪》中妙玉用的那些茶具都是绝世珍品和她的做派来看,是仕宦大家的闺秀。判词中说到妙玉这金玉般的人物,总陷于红尘的淖泥中,洁未必洁。身居栊翠庵也未必真是修行之人。
单看她请黛玉宝钗宝玉他们吃过茶后的一番说词和做法,这位出世的妙龄女子可真是一点儿没有修行人的慈悲:
…………
宝钗知他天性怪僻,不好多话,亦不好多坐,吃过茶,便约着黛玉走出来。
宝玉和妙玉陪笑说道:“那茶杯虽然腌臜了,白撩了岂不可惜?依我说,不如就给了那贫婆子罢,他卖了也可以度日。你说使得么?”
妙玉听了,想了一想,点头说道:“这也罢了。幸而那杯子是我没吃过的;若是我吃过的,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给他。你要给他,我也不管,你只交给他,快拿了去罢。"
宝玉道:“自然如此。你那里和他说话去?越发连你都腌臜了。只交给我就是了。”
妙玉便命人拿来,递给宝玉。宝玉接了,又道:“等我们出去了,我叫几个小么儿来河里打几桶水来洗地如何?”妙玉笑道:“这更好了。只是你嘱咐他们,抬了水,只搁在山门外头墙根下,别进门来。”
宝玉道:“这是自然的。”说着,便袖着那杯,递给贾母屋里的小丫头,说:“明日刘姥姥家去,给他带去吧。”
…………
从这一节看宝玉是多么可爱的一个人,对妙玉,包容体贴。想着那个刘姥姥用过的,妙玉要砸碎了也不给刘姥姥的茶杯,他揽了过来,嘱咐丫鬟收好等姥姥明儿走时给带上,换钱可度日。这种跨越阶级的对穷苦人的同情可敬可佩,他没有丝毫的世俗观念,非常体谅穷苦人的不易。宝玉是入世的修行人,妙玉则是出世的世俗之人。她的过于洁净,预示着她最终淖陷红尘的可悲可叹。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