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岳母
岳母和岳父同岁，自幼家庭条件要好些。
岳母的爷爷是归德城里的大户，城东关有半条街都是他家的家产。建国后实行公私合营全部归了公。姥爷就带着姥娘，大姨，岳母一家人来到田庙立了足。
到了田庙，姥爷陆续添了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大姨早年出嫁去了山西，岳母成了家里的老大。岳母只上过几天学，辍学后一心帮助姥爷姥姥拉扯几个年幼的弟弟妹妹。
姥爷非常支持子女读书，两个姨母和舅舅书读的好，都成了大学生，毕业后都当了老师。八九十年代的时候一家出来三个大学生，这在闭塞的农村可是天大的新闻。姥爷姥姥固然教育有方，功不可没，岳母也费了不少心。
岳母和岳父订婚时，只是觉得岳父是转业军人，人品肯定错不了，家庭条件应该也差不多。可结了婚以后，才发现岳父弟兄姊妹多，家里的条件很差。
在农村一般结婚后，都得分家立户单过。岳父尽管是老大，除了两间土墙小屋，也没分到什么家产。后来孩子慢慢长大了，小屋实在住不下。岳父用转业费盖了三间小瓦房。
当时盖房子老婆的爷爷考虑到他的儿子多，经济困难，害怕其他儿媳妇也以此标准要新房，他支撑不起。他就千方百计地阻止岳父翻新房子，为这两父子还闹得不愉快。现在岳母每每说及此事就忿忿不平，用自己的钱盖房子还不当家，不论理。
岳母知道岳父在他父亲跟前不吃香，沾不到什么光，就争囊赌气地干。种庄稼，栽果树，一心一意想多挣几个钱养活家庭，把日子过好。犁地、耙地、播种、打场，扬麦岳母样样拿得起放得下，施肥、打药，剪枝、打杈岳母也是样样精通，绝不含糊。村里人一提起“李大姐”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身材矮小，瘦弱的岳母和老实巴交的岳父硬是托起了一个家。
岳母生养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婚后不久生了大儿子，却因为营养不良夭折了。过了两年才有了她的大女儿，我的老婆，后来又生了二女儿，日子虽然过得很苦，但也能过的下去。
那时候农村封建思想严重，谁家没有个儿子守门立户，都会被人看不起。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岳父一家当然也概莫能外。他也一门心思想生个儿子。
当时计划生育风声正紧。口号是：“怀上了留下来，就是不能生出来。”乡政府和村委会上下齐动，结扎流产，扒屋牵牛，罚四邻，手段残忍，花样繁多。当时为了生个儿子，岳母狠狠心撇下了六七岁的大女儿，带着两三岁的二女儿跟着岳父去“西乡要饭”。
岳母每每说到此处就泪水涟涟，泣不成声，边哭边说她的狠心使大女儿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她对不起她的大女儿。正所谓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老婆童年注定要遭受那些磨难，那就把这当成她人生中难得的经历吧。
岳母跟着岳父在外面躲了几年，直到有了儿子才回来。我那可怜的老婆从她一向刻薄的爷爷奶奶那里回到岳母身边。岳母再回到家后，他们家以前的地，打麦的场都要从老婆爷爷那里收回，为这费了好大劲呢。面对三个孩子，十几亩薄田，岳母和岳父只有每天费心费力地操持着，忙碌着，挣扎着。时光荏苒，家里的日子一直过的紧紧巴巴。
岳母是个要强的人。
再苦再累，她从来不叫喊，只是默默地努力付出和真诚坚守。如果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她就去找娘家帮忙。姥爷也乐意帮她。
老婆出嫁，当时岳母家里还是很困难，只陪送了个电视，啥也没捞着。现在每次和岳母说话，她都摇头叹息觉得对不起她的大女儿。老婆就笑嘻嘻地劝她：“那时候都没有，我不怪你。”是啊，二十年前每家都很穷。后来我们搬到三里井新房子住，岳母给买了一套组合柜和一套沙发。老婆笑盈盈地接过了这迟来的陪嫁。
岳母很爱自己的孩子。
记得我和老婆恋爱时，她就没看上我，不同意我们的交往。二十年前去她家送礼订婚时，我的耿直，言语不当，惹火了她。她一下把我的彩礼扔到了屋外。
我们刚结婚时，我不懂事，经常和老婆吵架。岳母就劝我学会忍让宽容，尽量少生气，当然也有披头盖脸挨骂的时候。
现在好多了，我每次去她家她都热心的很。如果我们在她家吃饭岳母会整出一大桌子的菜，一个劲地劝我多吃菜。有几次我减肥，晚上老婆不让吃饭。岳母就嘟囔老婆：“不吃饭咋中？减肥也不能硬饿啊，那样人受不了。”
我和老婆在沈阳的那两年，把女儿托付给了岳母。女儿的吃穿用度，她保障的很好，照料的很周到。
2010年腊月间，小姨妹的突然离世，使岳母心痛不已。眼看快过年了，孩子突然间没了，换作哪一个母亲都受不了。岳母在家只要看到小姨妹的照片，住过的房间，用过的物品，就会不由自主地痛哭流泪。处理完姨妹的后事，老婆索性把岳母接到了沈阳，和我们一起过了一个春节。在沈阳的几天里岳母始终眼泪不干，愁容满面，还时常自言自语。我们不忙的时候，就陪她聊聊天，开导开导她。
“死妮的”，现在一提起小姨妹，岳母就用这个称呼代替。我知道姨妹的离世是岳母心里永远的痛，谁也无法抵达的痛。
我女儿和小姨妹长得很像，更一如她的聪明伶俐。我女儿考上大学后，岳母的脸上笑开了花。自从小姨妹离世后，我还真没见过岳母如此高兴呢。
“俺婷婷上嘞是重点大学，好大学。”岳母逢人便讲。她还一再叮嘱老婆和我一定要把婷婷供应到底，最好上研究生。因为她弟弟我小舅就是研究生，毕业后留在了郑州教书。岳母觉得能留在大城市就是有出息。
岳母非的给女儿一千块钱，让女儿在学校花。老婆坚决不要。岳母生气了，虎着脸对老婆说：“我有钱，这几个孙子孙女谁考上大学给谁一千。”看到我女儿接过钱，岳母喜笑开颜，拉着我女儿的手说一定要好好上，上好学了不受罪。女儿狠劲地点着头。
岳母是家里的主心骨。
两个女儿的出嫁，翻盖房子，儿子订婚结婚待喜客，小姨妹的后事处理等哪一样都是岳母张罗办理的。
岳母的耳朵听不太清，她在儿子结婚后不就就想搬出来另住。
后来三里井科迪景苑建好了开始对外出售。岳母想买一楼，年龄大了以后出入方便。可岳父说一楼潮湿，选了二楼。这两年有时候去她家，岳母就对老婆说岳父不会操心，还不听话。岳父只是笑笑。
那两年卖粽子时，岳母没少费心。买粽叶，买糯米，买蜜枣等材料她要操心。煮粽叶，包粽子，煮粽子的活儿她要大拿。包粽子要经常沾水，岳母的手指在冬天裂的都是小口口，深可见到血线。疼得很了的时候她就用创可贴包上，可每天要包粽子，经水一泡又掉了。老婆问她疼吗？她笑笑说没事。岳母硬是用满是伤口的双手包出来的一个个小粽子给儿子撑起了一座明三暗五的平房起脊。
儿子结婚生子后，岳母和岳父搬到了三里井科迪景苑住。她一边做着卖文具用品的小生意，一边拉扯并伺候小舅哥的两个孩子。接送上学，放学，照料吃喝拉撒睡，这也不是一件轻巧的事儿。岳母每天都乐呵呵的。
岳母一天也不舍得她的卖文具的小生意，无论刮风或者下雨。即使赶会听戏她也不去，害怕耽搁生意。她觉得一天卖个三十二十的也好，够孩子零花的了。老婆看她那么辛苦，多次劝她别干了。岳母今年说处理完货底都不干了。也好，毕竟也挣不了多少钱。
半月前的一件事让我知道岳母过的也不容易。岳母和岳父吵了一架，我刚好在现场。我打电话让老婆过去拉上了伤心欲绝，流泪不止的岳母到我家去住了两天。
岳母一直絮絮叨叨地念叨以前的事。岳父脾气犟，很暴躁。他们以前没少吵架生气。岳父家又穷，没少吃苦受罪。现在好不容易熬到双方父母都下世了，孩子都成家了，孙子孙女都长大了，应该是享福的时候了。可岳父的脾气还是不改，这两年又有点厉害了。岳母哭着给我和老婆说了好多遍。
唉，谁家容易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