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泥滩吓刀野鹊子窝,
恶来豹下吓刀水蛋。
高来时尕妹妹家有人哩,
眼泪嘛珠溜溜地淌哩!
小时候,每每听到乡民们用野性十足和带着忧伤的情调吼起这首山歌,幼小的我只觉得好听,哪里能听懂山歌的意思。现在能听懂了,可惜很少能听到那样好听的山歌了,好在关于烂泥滩的记忆还是很清晰的。
烂泥滩,是家乡的一个地名,在村子的最下边,被两条纵向的大沟--堡子沟和燕儿沟切割后夹在中间。从村子的最高处马笼嘴到最低处烂泥滩,坡度很陡的,而烂泥滩却不知什么原因,临两沟的南面堆起了好多不同形状的土丘山,小区域内形成一个小盆地。小盆地的西山,堡子沟的东山嘴上,有一处雄壮威武的大堡子,几百年来向北雄视着整个村庄,守护着一方村民的安宁。
这大堡子庇护下的小小的盆地贮藏了我许多童年的记忆。
小盆地四面是耕地,北面耕地旁路口边有一小小的人工坝堰,坝堰上方和东面的小沟里各有一股细细的渗水,长年汨汨流淌。这两涧渗水就滋养着人工坝堰和它周围大片的水草滩。老远望去,坝堰就象一面大镜子,镶嵌在绿色的锅底,一年四季泛着亮光。加上山坡和水草滩上几十颗古拙苍老的柳树,在这干旱少雨的黄土高坡,可真算得是一个好去处!
每当夏秋季节,一群玩童跟着生产队的牧人的牛马群,穿过村间巷道,出村口,下泉坡,沿着窄窄的坡道下山,来到烂泥滩,捉蚂蚱,捡山鸡蛋,挖地锅、烧洋芋,其乐融融。正午的时候,呷上几口山泉水,脱光身子,一头扑到清清的坝堰里,比赛淹瞎眯、狗刨浮、仰浮、打水仗,玩得个天昏地暗。
玩足玩乏了,光身躺在草滩上,看蓝天白云,空中掠过的燕子,听远村麦场上碾场的拖拉机声、飘在旷野的山歌声、燕子在水面玩水的呢喃声、柳树上喜鹊的嘎嘎声、蒿草间野鸟的吱吱声、身边马儿吃草的响鼻儿声和空气中各种昆虫的鸣叫声混合声,感觉爽极了!
睡上一阵子起来,拿了衣服捕蝴蝶,捉蜻蜓,捞蝌蚪。那时就已和同伴搞清楚了蝴蝶是由长角的大花虫变的,蜻蜓是由水中的六足水虫爬到草尖脱了皮羽化而成的,蝌蚪是青蛙的卵孵化的。有的伙伴折上些芦苇管或叶子,连接起来在坝堰上方的渗水眼,搭人工瀑布或自来水,或改渠换道成弯弯渠。清澈的渗水从苇管或苇叶上面流过,陪伴着孩子们的乐趣,享受着孩子们的创意,放飞着孩子们的梦想!
有时,几个大一点的兄弟们还能偷偷地去旁边山地里的跛爷爷看护的瓜地里滚几个西瓜。但多时候是跛爷爷提前给我们摘几个个头小的头巴瓜,叫几个小朋友提前抱过来,反复叮嘱我们“不要偷摘,想吃了我给你们弄,不然糟蹋了没熟的瓜。”旱地西瓜可甜了,皮薄,瓤沙,糖分高,永远让人吃不够。那几年农业社搞经济,因烂泥滩坡地属沙地土壤,适合种西瓜,生产队就在烂泥坡地种了几十亩西瓜,连续几年丰收,当时在全公社红极一时。收瓜季,我们小孩儿可以在瓜地里随心所欲地吃,一边蹲在地里尽情地大口吃着吃着,一边瓜水就顺着圆鼓鼓的肚皮流下,和下面的尿水顺着裆部的小嘴嘴流在一起,时而串成线,时而滴滴嗒嗒!而大人们忙碌地口哼着山歌,掰着、抱着、担着、背着西瓜,往坡上庄头的两辆东方红拖拉机车厢转运着,准备运往陇西卖个好价钱!
这些镜头刻在我脑海里,一辈子也忘不了。
分产到户后,父亲在坝堰下面最低处一块二分左右的平地,种了一块麻,当麻长到齐腰深时,我跟着父亲就经常在烂泥滩麻地,施肥,拔草,捉虫子。植树季节,父亲还要将麻地周围的山坡沟滩植上白杨,槐树苗,植上他的梦想。后来麻成熟以后,父亲挖池,割麻,溝麻,我则捋麻籽,抱麻秆,找石块、压麻秆。再后来就是出池,凉晒,剥麻,搓绳。最后,这麻秆也要汗流浃背地一捆一捆扛上山坡,拿回家以后盖房子用。
从那时我才知道那细细的麻绳要经历多少时间的生长,经历多少道工序才成为生产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绳子。其实,生活在黄土地上的父辈们,都象这细细的麻绳一样,生命顽强,生活艰辛,但他们在这片贫脊的土地上,还是顽强地一代代繁衍生息着。
如今,每次回家,站在村头望烂泥滩,那山坡上的十几颗苍柳早己干枯朽掉,不见了踪影,坝堰也被人开垦填平,草滩也不复存在了,周围的坡地丰收了几年的麦子后,也大都变成荒地了。没有了坝堰、草滩和苍柳的烂泥滩,便缺少了生机,缺少了梦想。倒是父亲植在麻地和周围山沟荒坡的那一片绿,和周围坡地里零星的花椒林,老远望去还显得绿意葱茏。
落日的余晖从庄前的大堡子周围洒向这块小盆地,仿佛感觉苍老的父亲还在麻地里锄草间苗忙碌着,跛脚的爷爷还在那坡上的西瓜地里汗流满面地一边唱着山歌,一边掐尖打岔压瓜蔓,那群光屁股们还在坝堰草滩里顽得天昏地暗!
2018.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