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1 我郑重的把黑色塑料袋交给这个脸上刻满了核桃皱纹的女人,却无法装作潇洒:要知道黑塑料袋里有五万元现金,相当于我一年的工资啊!
钞票崭新,似乎太耀眼,水莲妈慌慌张张的想接,却又推了回来。
“去你那儿工作?我要是想她可咋整呢?我还盼着她早点毕业,赶紧找个女婿替我分担哩!”她伤感的说着,像是拒绝又像是接受。
0 2 屋里光线昏暗,墙上贴的报纸有些泛黄了,里面仅有的三个小板凳也都四脚不齐,地面有些潮,不时有只潮虫缓缓爬过。
一个月前小屋是这个样子,半年前小屋也是这个样子的,十年前,小屋就是这个样子的。
唯一不同的是江水莲的三个妹妹都长大了,最小的那个像十年前的水莲:脸色暗黄,怯生生的望着你。
我受不了这个小女孩疑惑的注视,宁愿站在院子里或四处走走。
这是一个贫穷、闭塞的小山村,抬眼就是山,山腰上零星的坐落着几户人家,都没有围墙,你甚至一眼就看到他们正在忙些什么:吃饭、洗衣、喂猪猡······
在这里,时间的沙漏仿佛停止了流动,现在是这样,十年后还会是这样:吃饭、洗衣、喂猪猡······
0 3 水莲妈无声的抽泣起来,她在为自己的无能而难过:
中国式父母最自豪的就是能够为孩子安排好未来的道路,而她一无所有。
丈夫在工地上因意外事故工亡,没有什么赔偿(在这里,民工干活都是生死自负)。从此,家庭的重担全压在这个瘦弱的女人肩膀上。
本来江水莲品学兼优,靠自己的奖学金也能够读完大学。可她还有三个妹妹,吃饭、穿衣、上学······
水莲妈眼神飘忽,仿佛塑料袋灼眼,她不安的向四处看着,嘴里喃喃地念叨着:我是没办法了,让水莲自己做主吧······
0 4 江水莲终于回来了,当年那个倔强的孩子竟然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刘老师?你怎么来了?你变得我都快认不出你了?!”她的意外中带着强烈的惊喜。
我只教了她两年小学,没想到十多年后她还认识我。说来惭愧,我几乎没有认出她来。
“水莲,你妈在信里跟你说了吧?我给你找了份工作,不过这家公司要求员工五年内不能回家,你赶紧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妈?”水莲疑惑的看着她的妈妈。
水莲妈局促不安的说:“水莲,妈对不住你,妈知道你喜欢上学,可妈,可妈实在供不起你上大学了——”
她说着说着,喉咙哽咽了,“刘老师是个好人,你爸在世时就夸他有文化、有本事,现在他给你找了份工作,你就跟着他走吧!”
“那你打电话叫我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江水莲愣了一下,“我今年才上大二呢,我还没跟同学告别呢,我还没跟学校说一声呢!”江水莲呜呜哭了起来,为自己拼命学习,却仍然挣脱不掉的贫穷命运而哭泣。
0 5 火车上,江水莲已经眼睛红肿,还时不时地啜泣着。
“别哭了,人家还以为我拐卖你呢!”我闭上了眼睛,想起刚才让江水莲妈妈签合同,摁手印,老人的手一个劲的颤抖着。那一刻,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黄世仁了。
江水莲一直哭着,对那五叠崭新的钞票一看也不看,倒是水莲那个大妹妹一下扑了上来,竟然还抽出一张钞票,在门口对着阳光看。
看来,一年两次的乡村电影,也让这里的孩子受益匪浅啊!而在门外磨盘上玩的两个小妹妹咯咯咯的笑得十分开心,丝毫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到了S市朋友的公司里,我递给江水莲一部手机,说“好好学习,要保护自己,有事打电话”这三句话之后就走了。
0 6 特别说明一下,我不是人贩子,也不是慈善家,我是一家普通公司里的普通职员。
让我痛苦的是:多年来在职场的摸爬滚打竟然没有打磨掉我易冲动的性格。
更让我痛苦的是:第一次拿到公司的年终奖金,恰好听朋友说起了江水莲的近况。
她是我从教后第一批学生中,最吃苦、最好学的孩子,却要步入辍学——嫁人——生孩子的轨道。
从此,课堂上那双如饥似渴的大眼睛,将噙满贫困生活的泪水;那个赛跑全校第一的孩子,将终生盘桓在崎岖的山路上。
我无法想象,也不甘心。
用全部的年终奖五万元,换江水莲最困难的五年,让她从最基本的带薪实习生做起,究竟是对还是错?
0 7 朋友屡次微信吐槽:新来的实习生嘴拙手笨,什么也干不好。我打哈哈地告诉他,菜鸟都这样,要多包容些。
江水莲打电话哭着要回家,我告诉她,五年的合同,违约倒赔十万元。电话那头不敢作声了,还是一个劲的哭。
我无法决定别人的人生,只能让她认识到世上还有另一种生活,这里有优胜劣汰的残酷,也有付出就有回报的惊喜;这里有同一公司却如路人的冷漠,这里也有团队合作时心有默契的温情。
家乡也有家乡的好处,有妈妈,有妹妹,还有城市永远没有了的青山绿水······
她会恨我吗?
她愿意留在这座城市里发展吗?哪怕只是一个庸庸碌碌的小职员?
或者她更愿意回去?过一种世外桃源式的生活,为自己寻找一个逃避的理由。
也许真是一时冲动,我竟然用这种不确定后果的方式消费了这笔年终奖金。
只是,给自己一次当上帝的机会,让现实有所改变,你会为这件事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