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父亲一百周岁诞辰,在我心目中,他平凡而伟大。追思故人,不禁忆往事,撰写《回眸童年》系列亦是寄托对父亲的思念。父亲身上积淀着民族与家族的厚重美德,当然,没文化的父亲是个农民,个性中俗成的部分也令人回味。
父亲一生八分之三在旧社会,除给晚辈说当年做长短工的艰辛外,常提及两段军事生涯。一段是抽壮丁参加国军的经历,讲“精诚”与操练话题,唱军歌:好铁要打钉,好男要当兵……。一段是为共军做事。指挥官是杨正,父亲以货郎身份担任义务交通员,侦察敌情与传递情报。历险:一次遭遇国军临时设卡搜查,因身上有信,急着脱身,被发现遭追赶,速侧跑上山,先是用摇鼓绑上手巾点燃,抛向追赶官兵,官兵不知是何武器,卧倒片刻续追,于是,父亲脱下马靴(杨正所赠)再次抛向追兵,追兵以为是手榴弹,再次卧倒,就这样才脱身。吃饭的家当丢了,三叔也被抽壮丁,父亲兄弟姐妹五人为老大,舅爷爷劝道:你是家中顶梁柱,乱世做地道农民能保家庭平安。唉!要是再坚持几年还不是老革命?当然这样的话,或也见不着本文了。
父亲绰号:大话。缘由:和老伴抬着一个几十斤重的南瓜,碰到山墙,把山墙打一闪。我印象里三件事也佐证夸张。一是他说解放前抽壮丁当国军,在湖北老虎口偷跑回家。逃壮丁要找麻烦的,他放出风:亲戚在政府任职,谁敢动我?其实只是舅舅任保甲长之类差使,最后果然不了了之。二是解放初,当年小婶来看门楼,他让小叔把盛稻的篾屯底部填充瘪稻,充当家中殷实。三是有次我随同去加工厂碾米,出门前家中只找到二毛钱,却对加工员说:赊着伙计,钱放箱子里拿忘了。无中生有,死的说成活的不曾有,实在是:说点大话救救急。少说多,小说大而已。我自小就反对:你露富就不怕贼偷?其实人们了解他虚夸,说富实贫谁来偷?
父亲平时爱讲大话,外在表现是嗓门大,内涵有豪爽成份。口头禅:石坝田地多,有得吃。六十年代初,大食堂散伙后,青黄不接的穷亲戚还很多,这个借去几升米,那个给几斤杂粮是常有的事。我家只是勉强够吃,花菜饭,蒿子饭,芋头片饭,面糊糊常吃,农闲时吃两顿还一干一稀。真是家里盖帐子,外面充浪子!队里有人去世,擦身子,穿寿衣,进棺材,抬棺材,包草丘是领头人,临老还带几个徒弟以备后需。在鹅毛岭深冲认了几个朋友,春冬两季为乡亲们以粮换柴多年。一个外省的老货郎因病留家中治疗休息多日。炒爆米花的,修鞋补锅的,贩树的等,经常为其提供免费食宿或放杂物方便。超叔因其父旧社会当过保长,三十多岁还单身,父亲多方撮合使其成家。每年春节前,带自制工具,帮助十几户人家免费制作家用糕点,常忙到深夜。经常帮邻里犁田,捆稻,管田水,锄地等。乡邻有难就帮,有求必应。
解放后,队里劳动是积极分子,曾获奖受赠红宝书《毛泽东选集》。堆割扬捆,犁田打耙是多面手。特别是扬麦和稻,是累活更是脏活,不知吸多少灰尘,每次事后都让母亲打几个鸡蛋吃。草堆没有向就跟棺材样,队里大草堆有近万斤稻草。有次,狂风大作,传来大草堆歪斜,队长去组织人支撑,父亲第一个到现场。妈不放心,对我说:草堆倒不吉利,你在旁边看着。在其他人沒赶到的时候,父亲用木料支撑,又一阵狂风,突然,草堆倒塌一小半,父亲压在草下,幸好旁边有个沟坎,幸好我去了,在我的指引下,赶来的社员奋力将父亲救出,父亲腰部担在树木上,身后两边肋骨左高右低伴其晚年。
从我记事起,生产队工分分粮后,我家都是得钱户,1978年生产队解体,我家还有二百多元余额没兑现呢。责任制后,父亲也闲不住,正月末就做秧田,平时常铲草皮烧土粪,下雨天穿蓑衣戴斗笠,站地沟里用刮耙刮草!父亲要好看,庄稼就要种得比别人的好才满意。常被邻里笑问:您种三季稻?您想当地主富农?
从我记事起,没见过父亲与人吵嘴打架,也没听别人说过他的坏话。在外受点委屈,常在家中自言自语算是解气与自慰,我觉得有点可怜。从来没打骂过我们姐弟,对我们的教育也简单:惜衣有衣穿,惜饭有饭吃;做事要做好,做人要实在讲良心。队长经常当众说“大话不知吹的,火车不是推的,有几人的伢们是考出去的?”,“大话真是个大好人!”。父亲笑笑道:“承蒙赏劲”。
父亲身高近一米八,常吃三碗饭,大花海碗能盛三个大汤果也能吃三碗,抽烟,少喝酒,矍铄健康,离世顺当,八十一岁无疾而终。留下遗产:两间一高一矮土墙小瓦房,十八元现金。物质是贫乏的,精神是丰盈的。如今,环境好了,物质基础上了档次,有些传统的精神之钙不仅不能废弃,而且要吸收与补充。助人为乐,无私奉献,勤劳,友善的家风美德值得我辈继承发扬与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