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点4分，从理发店染完头发回到家。
小城理发店9点就打烊了，给我染头发的理发师却始终和颜悦色地忙碌着，没有半点不耐烦。我走出店里的时候，灯火通明的店里只剩下他一人，仍坚持一直送到门口。
很职业，也很温柔。
他的温柔还体现在，在他的同事喋喋不休地向我推销其他昂贵的服务之后，他找空当告诉我，其实还有性价比更高的选择。
想起另一个温柔而又特别的理发师。
那是大学时候，主校区密密集集地开了好几家理发店。老远就能看到那种发廊专用彩灯，晾满毛巾的衣架，加上聒噪的音乐，还有头顶各种日韩风造型的年轻理发师。可以说是很令人生畏了。流行和杀马特，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大一刚开学那会儿，为了满足自己小小的独立仪式感，军训一结束我就选了一家理发店去做头发。染一头亚麻棕，再烫个大波浪。室友小英陪我。新发型弄好没几天，小英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再过一个月，给我做头发的理发师回老家结婚去了。
此后很长时间，我都没有再去过那个理发店，但是再经过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在沙发上一边翻杂志，一边和我说笑的小英。还有那个个子不高，说话温声细语的理发师。他们组成的那个画面越来越模糊，但是那种美好的感觉，却永远保存了下来。
再过一段时间，江南的冬天来了。没有暖气的冬天变得格外难熬。躺在被窝里如同冰窖，衣服穿得再厚被风一吹便体无完肤。加上我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小时候才生冻疮的手又重新长了冻疮，甚至最后冻得烂掉，不得不去医务室敷药消毒。洗澡成了难题，尤其是洗头。后来干脆放弃，隔三差五就去理发店里洗头。
这样就有星哥的故事。
给我洗头发的星哥是安徽人，跟没有暖气的冬天打了快三十年交道，头一回见能把手冻烂的真人真事儿，也是稀奇。从此对我尤为照顾。别人是剪头发附带免费洗头，我是洗头发附带免费修剪。
我频繁出入理发店的那段时间，店里其他理发师都像换衣服似的换发型（注：特别想知道理发师为什么那么爱折腾自己的头发，以及被别人做头是什么feel），只有星哥一个人稳如泰山地保持着他干净利落的寸头，像个孩子。星哥笑起来还有虎牙，这让他的娃娃脸和脖子上的粗金链子不太协调。
一天，星哥给我剪着头发，可能是怕我无聊，就从屁股后面的口袋摸出他的苹果手机塞我手里说：妹妹，手机给你玩。当时我就震惊了。那是2011年的样子，智能机还没普及，我还用着我高中时候买的BBK音乐手机，机械键盘飞起字来啪啪响那种。头一回给我摸苹果，真是有点受宠若惊。
末了，星哥说，你QQ多少，我加你。
这大概是那时候很老派的撩妹方式了吧。
此后，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哥哥并没有再按下快进键，他总是静静躺在我的好友列表里，偶尔说几句诸如在上课吗，早点休息，有空来玩之类。倒是我变得不好意思，不再经常去店里，甚至路过也会刻意绕开，生怕碰见了尴尬。也怕突然面对了星哥的企图，故事朝烂俗小说发展，我们不欢而散。——都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但总会有遇见的时候。理发店门口，食堂里。这时候星哥往往让我等一下，他去买一袋水果给我，有时候是一杯奶茶。实在拒绝不了，就去店里的沙发上小坐一会儿，其他人都在握着吹风机嗡嗡嗡地忙碌，留我一个人二傻子似的干瞪眼，不时接受众人眼神的洗礼，实在拘谨得很。
星哥告诉我，他工作的目标是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店，他已经在默默筹备了。我说好，等你新店开业了我去捧场。
我毕业前，星哥的店真的在学校外面开业了，我去看他。
那时候我迷上挑染，很想染那种发梢是亮色的夸张造型。尤其中意绿色和红色，觉得又酷又骚气。跟星哥一说，却被他苦口婆心地教育：女孩子不要染这种太夸张的，看起来没个样子。你都快毕业要找工作了，还是稳重点吧。再说了，这个颜色要漂头发，很伤头发的。听话。
我要放飞自己的野心就这样泡汤了。星哥给我染了低调的棕红，仍旧是分文不取。
再后来，我毕业了，离开了南通。此后四年，我只回去过一次。看星哥朋友圈，知道他结婚了，也有了宝宝。他还是很瘦，头发比原先长了一点，带着孩子玩的时候会露出腼腆的笑，微信昵称叫“一直没有变”。
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没有打扰他的理由。
在星哥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祝他幸福。
希望所有善良的人都能被岁月温柔对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