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抵触变老,其实比起鱼尾纹,我们更怕的是自我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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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电影的时候时常被一些无关紧要的画面吸引,比如最近看电影的时候关注点总在各种各样的路人身上,特别是那些戴着老花镜却妆容精致,一头银色卷发打理得纹丝不乱的老太太,每次从主人公背后路过,总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忘了之前在哪儿看过,大多数西方女孩儿年轻的时候其实不怎么化妆,因为仗着年轻,不化妆看起来也丑不到哪儿去。倒是老了之后,姿容不再,在化妆上反倒更上心了些。
这种观念和中国的传统观念大相庭径,就我所见的一些人,从中年就开始不太把形象放在心上了,小说里常写的上海弄堂里早起倒尿壶的老阿姨最具代表性,面容倦怠,头发凌乱,丝毫没有体面可言。
米兰·昆德拉的小说里,也常常出现对不修边幅的中年女人的嘲讽,年轻的女孩和中年母亲互相对峙,母女俩都是漂亮到骨子里的人,可随着岁月的洗礼,母亲姿容不再,干脆破罐子破摔,嗓音像机车一样惹人烦躁,甚至裸着身子在屋子里乱走。
当女人们曾引以为傲的身体渐渐变成一具只会消化和排泄的物件,那具躯体也就失去了其精神意义上的唯一性,变成澡堂中一块待洗的腊肉,和其它腊肉并无不同。女儿在镜子中一遍遍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拼命地阻止自己变成母亲那样的女人。
就像正处在或者曾处在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也拼了命地防止自己变成一块没有欣赏价值的腊肉,可还是有很多人最后变成了自己不想变成的样子,无力改变,便干脆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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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我在楼下办手续的时候遇到一位阿姨,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却的的确确被惊艳了一把。
还记得那天她一身黑色,却不显老气,反而显得身段还和少女一样窈窕。脸上的妆容不浓不淡,嘴唇和眉毛堪称精致,一看就是精心勾勒出的。说起话来不急不躁,看人时并不刻意,却总让人感觉到半个微笑。如果不是离得近,根本就看不出她的年纪。
那天称呼她的时候总觉得叫“阿姨”不妥,最后只好叫“老师”,她的手指在电脑上飞舞,听到我叫她“老师”,抬起头对着我笑了下,优雅得无以复加。
那时心想,或许当天是什么节日,不然每天化妆打扮还要上班,那得要多少耐心才行?
所以每次从楼下路过时总要往里面看看,后来才发现,那天或许就是什么节日,她把每天都过成了节日。
大一刚入学的时候,那时我还是长发及腰,上课时原本宿舍四个人一起,走着走着就变成我一个人走在了前面。后来摘下耳机听到她们几个人在后边议论什么,走回去看,其中一个室友说:“你的背影真好看。”
那是我不知道第几次听到这样的夸奖,刚开始以为是个人的审美不同,后来来到了几千米之外的南方,再听到这句熟悉的夸奖,心里边热热的。
后来再一次从楼下路过,看到阿姨在里边安静地坐着,看到我的时候淡淡地笑了笑。那时突然间想起几年前第一次被人这样夸的时候,我在日记里边写的那句话:希望垂暮之时,还有人夸你的背影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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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和妈妈视频,屏幕那头的她还穿着几年前的旧衣服,我说你怎么不去买几件新衣服。她不以为然:“都这么大岁数了,早就没了打扮的心思了。”
还记得在家翻照片的时候,发现几十年前她也曾是抱着吉他笑容温婉的女孩儿。那时她正值我现在的年纪,穿着当时最潮流的衣服,可转眼间鱼尾纹就爬上了双眼,连同一颗爱美之心也被岁月折腾得皱皱巴巴。
在不同的年龄段,美也是不同的。小孩的美在于可爱,少男少女的美在于相貌,过了一定的年纪之后,美就成了优雅。
岁月或许会让人不复美丽,可还有优雅供我们选择。时光终有一天会剥夺我们浓妆艳抹的权利,可我们至少可以做到体面。
米兰·昆德拉的小说中,疗养池内,赘肉松垮的女人常常对羞涩的女孩儿怀着丑陋的恶意。当人不再会为了自己的外表而骄傲时,自然也就不复羞涩。人们以为满身的赘肉是岁月强加给每一个人关于年龄的标志,其实那是对人自我放弃的惩罚。
《红楼梦》中的女儿家个个姿容秀丽,可到最后全部香消玉损,反倒那些嗓门粗暴的老婆婆们安然无恙。有人说,这是因为曹雪芹喜欢女孩儿,讨厌女人。
什么是女孩儿?什么又是女人?
听过最美的一句情话,是在一部电影中看到的。夕阳下的长椅上,年迈的老爷爷抚摸着老奶奶满头的银发,嘴里宠溺地嗫嚅着:“My girl……”
当你把自己看成是女孩儿时,就会因泼妇式的浮夸和粗暴为耻,那么无论是十九还是九十,岁月给人带来更多的则是升华。
当你把自己看做是女人,那么一切的丑陋和粗鄙就成了理所当然,走了一路,也被岁月剥夺的所剩无几。
我们都抵触变老,其实比起鱼尾纹,我们更怕的是自我堕落。
你终将不复美丽,到时可别忘了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