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非阳春三月。
正是八月末尾,暑气还未全消,秋意也未全到。这个时候下扬州似乎是不对的,因为春,离开的颇久了。
坐着早起搭乘的高铁,我仅剩扑面而来的睡意。出差始终是与出游不同,满脑子装的都是工作行程,无闲情顾及人物风景。如此这般前往扬州,怕是瘦西湖也会生我的气罢。
唯有在出租车后座的那段,望着窗外穿驰而过的画面,偶有绿荫的簇拥,是心情感到尤为舒畅的,也让我抓住了一丝丝这座城市的影子。
可惜好景不长。车轮一停,车门一开,便是高耸的楼层,似直直的堵住了心口,来不及哀叹,挂上了工作证,开始走进没有温度的钢铁丛林。
不止说我,人类的适应能力大概都是极强的。不管是面对不同的人还是不同的环境,仿佛没有那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就无法在这个社会上立足下去。你我哪曾见过,不过是微信上交接几句,会面时便能紧握双手,围桌而坐,侃侃而谈。既不走心,更不走肾,走的是脑子和反应。
当然,我只是个旁观者,工作以来第一次出差,大抵是不知“客套”的深层使用方法,只把表面观后之感随性表达出来罢了。没有任何揭露或批判的讽刺意义,因为我自己也身在这侃侃而谈之中,无非是要尽力的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倘若还需要点增彩的地方,那便走几成真心,话前框住“说句心里话”一句便可使人诚恳。
到扬州会议中心酒店大厅时,已临近中午时分,吃完饭,就提前进入会场,熟悉现场的情况,为下午的会议做准备。一般而言,说是两点钟开始的,必定是早报备了半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等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目的的等待。为了写稿的目的,我的等待也算值得。只不过会议的统称是可以叫做“枯燥”的,也还好有耐心可以成为解救自己的良药。耳膜沉浸在混响的声效中几个小时后,天色也逐渐暗了。
我与国梁兄收拾好设备,去酒店五楼的房间。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打开电脑,整理好会议现场图片,拟好人物采访的提纲。到了晚宴时间,我们被邀作为媒体代表出席,国梁兄也是叫上我,结束好手上的工作,去往楼下。我心里莫名焦躁,总感觉排斥这种场合。尤其一听说有领导参加,更是颇不情愿。但没办法,还是得匆匆急行不敢怠慢。
二楼的烟花厅,听这名字倒还是挺符合扬州的气氛。我和国梁兄去的比较晚了,连声抱歉坐下,幸亏桌子上的菜还没上齐,紧接着几个稍晚我们几步的大领导大老板也围坐过来。得知我们是媒体代表,要整理照片和写稿,大领导们都说我们辛苦了,我和国梁兄也是立马回应道:“不辛苦不辛苦……”重复了好几遍只为了着重强调我们一点儿也不辛苦。
饭桌上总归有一丝尴尬的气氛。除了聊聊本次活动,再无深的交谈。一领导见状举起杯,另外的经理也早已为我们将白酒斟满。我看着白酒倒入高脚杯快要溢出,惊讶的张大眼睛,知道这将是一场恶战。本想推辞难饮烈酒,但是不喝不行,倒酒者推波助澜,敬酒者身份太尊,这杯酒是被强迫举起的。
我自然是不适应。在学校时在家时也喝酒,但是为情而喝,为心而喝,酣畅淋漓;哪似这般为喝而喝,违心而喝,实不痛快。下咽的皆是苦辣和非我所愿,皆是逢场作戏。
几巡过后,我神情早已恍惚,既无食欲,眼也昏沉。但我还能辨别自己,一直在醒与醉之间挣扎徘徊。转眼看国梁兄,已经快要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加上宴厅音响震耳,歌声迷乱,似是为酒精起了推动作用,身在其中,不醉也晕。
到了大家都已差不多的地步时,领导忽的拿起话筒,招呼前台要点唱首歌曲,在场的各位听闻都是拍手叫好,起哄助阵。音乐响起,是能经常在生活周围听到的歌曲,我不知晓名称,但副歌很是熟悉:“怀念啊我们的青春啊!……”领导兴致正浓,借着酒劲儿,我竟听出了一点沙哑的故事感。也的确,40多岁的男人哪个没经历过岁月的洗礼、生活的沧桑?即使走了几个音,气息也不够,但这种歌声在这种场合下是有味道的。
我细细品,断不是品酒,而是低沉着头,像是在回望自己。那一刻我是清醒的,我确信。因为气氛烘托的缘故,眼里也像被灌了酒一般,湿辣辣的。我知道我落泪了,但这泪到现在我也说不清是因何故而落。周围满是嘈杂,人人都浓于氛围,无人有闲顾及到我,我自任由感性泛滥着,再皱着眉又饮了一杯。这一整顿饭,可能仅唯此一杯由自我心,酒也流到了心里。
“就当给劳累的身体释放一下吧。”我这样想着。但又担心酒多伤胃,只胡乱的连吃几口桌子上的扬州炒饭。我是觉得可惜的,饭桌上多道关于扬州地方特色的美食,皆被来往的酒杯和客套话耽误,偶尔吃了几口却也早已记不起味道,想必应该是被酒味全覆盖了吧。
当晚人是畅快的,倒头就睡,在这段时间而言也从未睡得如此香过。但第二天早上醒来再到洗完澡后头就疼的厉害,即便这样,也是咬着牙理着思绪完成第二天的采访任务。
等到坐上车准备回南京时,我似乎才看见扬州美丽的景色。虽说晴日当空,但温度适宜,伴着飘起的树梢,微风阵阵。就算不在春,也能称得上明媚二字。
赞想之间我不由的又忆起开篇的那首诗,“老朋友向我频频挥手,告别了黄鹤楼,在这柳絮如烟、繁花似锦的阳春三月去扬州远游。友人的孤船帆影渐渐地远去,消失在碧空的尽头,只看见一线长江,向邈远的天际奔流。”诗里表达了李白对孟浩然深厚的友谊和对友谊的珍惜和重视。
我下扬州,无朋友相送,如若真得将此行所感与诗意相称的话,我想,诗里的故人大概也是我自己。李白送走孟浩然,而我可能在扬州,我第一份社会工作的第一次出差中送走了曾经的自己。我反复回想酒后落泪的画面,那可能不是哭,而是我身体里所有的情感与认知相碰撞的产物,如果也得取个名字的话,就让那份泪叫做“青梦已醒”吧。
过往的朝气青春,蓬勃天真的活力,追寻自我的个性,共同举杯的知己伴随着那一句句客套,一次次陌生的握手,一张张过场的笑脸早已醒目到真实。生活已经开始,人生这场戏也一直在继续,化好妆之后假面都应该戴上,再一步一步登场亮相。
古诗里的扬州是美好的,那个时节,那个春天,那里的烟柳,那里的琼花,一切都是希望满怀的。倘若我真还有机会再下一次扬州,我一定要选在阳春三月,吃遍美食,驻足欣赏风景。不为工作,只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