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荀川
我在高堡颠顶觐见了将军
那里手可直碰云端 天际晦暗无星
那里无雨 无雾 更没有候鸟飞行
那里的日光灼灼直刺 仿佛长戟毕露原型
那里无比高耸 高楼的层数前无古人
其下的楼梯蜿蜒 狻猊和赑屃的雕像在窃窃低语
高堡颠顶之上 将军睥睨在栏杆
他眉间剑纹直竖 两条法令纹分裂腮端
他的棉甲钉满了柳钉 能够映出石砖倒影
他的头盔错金描银 凤翅狰狞
他的钢铠护肩雕刻成睚眦的凶残 配上饕餮的野蛮
他的腰带犀牛角点缀 他的绑腿血迹斑斑
他的奴仆蜷缩在膝下 曾与他敌对的都早已腐烂
我见到将军时 他正手握一把苗刀
他问我这把刀只有刀尖开刃 像不像倭寇的国宝
我答道这把刀可以直刺却不能劈砍
但却可长可短
这把刀上有倭寇的血汗 但却可以抵御倭刀的凶残
将军拈须森森冷笑
他说 这世上有太多的兵器徒有虚名在世上奔跑
就像诸葛亮的连弩其实只能在猎户手中打鸟
就像所谓双面开刃的宝剑 远远不如一把长矛
就像苗刀并不是苗族的宝刀 而是因为刀形酷似禾苗
于是我问将军
您是否听说
在西洋有一种奇技叫做魔法
身穿兜帽的炼金术士彼此谩骂
仿佛我华夏的道长在黄纸上涂画朱砂
将军说魔法确实存在 能驱水喷火的妖术也的确残喘化外
但西洋的魔法师已经被他们自己的洋枪洋炮击败
如今的西洋 是蒸汽铁路的时代
我俯首唯唯，静默不言
目光却明察秋毫 投向那桌上洋人的进献
那里有自鸣钟 地球仪 和坤舆万国的图鉴
但吸引我的却只有那锈迹斑斑的锁链
我终于启齿去问将军 是否怕那洋枪
将军忽然狂笑 银髯凌空飞扬
他说我曾经的敌人曾经蚁聚在长河的南面
他们手中的洋枪仿佛森林 大炮层出群现
而我手下的士兵只有八旗和绿营 中世纪的长刀在他们指间穿行
但是我的敌人啊 现在却都在坟茔
只剩下了我的铁血和荣耀封赏在朝廷
洋枪 火铳或者巨炮 唯独不会让你获胜
世上能赢人的 只有胸中的韬略和隐忍
那么 我伟大的将军
您虽是汉人却能位极人臣
您的确以少胜多 打败了身披长毛的敌人
现在您却屈尊将我前来 所谓何事
一个舞文弄墨的书生何以有此荣尊
将军说我的孙儿业已学会走路
昨日我扶他过桥 我对他说我会一直将你搀扶
但我却忽然松开双手 任他摔倒痛哭失声
我要教他阴谋铁血 不要相信任何人
身逢乱世 唯有不择手段才能生存
活到最后的竖子 才能尝到英雄的戏份
将军说 书生 书生
我这一生都在呐喊 我来 我见 我征服
现在我要你把你的诡诈都教给我的孙徒
你要把刘秉忠和姚广孝的阴险都全部向他叙述
比如我的孙儿捡起一个贝壳
你要对他说
这贝壳里的声音 根本不是大海
这贝壳里的声音 只是你自己的血管不知悔改
我要你教他毁灭与奔跑 把最鲜嫩的鲜花用利刃砍掉
就如同我允诺要一直扶他过桥 但却瞬间将承诺撤销
我谦谨克制 满怀微笑
翌日的拂晓 将军的孙儿已经在我的怀抱
我想起从前 夸父的执拗和精卫的桀骜
我看到将军的孙儿泪挂腮旁 如玉飘摇
孙儿问 书生啊书生 爷爷答应要扶我过桥
为何忽然要把双手撤掉 让我跌倒
我屏气凝神 缓缓扶助他的细腰
我说你的爷爷只是罹患中风 所以肌肉会颤抖 会松掉
现在我的双手不会再松开 要扶你过桥
孙儿拿起贝壳 又问书生啊 书生
这贝壳里为何会有阵阵回声
我说今天开始 我们玩一个游戏
这个游戏里 除了我之外 其他所有人都在骗你
他们会骗你上当 会骗你绝望
但你须要记得 唯有我最初告诉你的 是抵达彼岸的宝藏
明天开始你不会再见到我 那是因为我在那里等你
那里有无穷无尽的玫瑰花从
那里的一草一木是糕饼长成
那里的江河湖泊 俱是糖浆
明天开始会有无数人的欺骗 你只要相信就永不可能抵达彼岸
贝壳里的声音 你为何会觉得他潮汐起伏
因为千百年前 那里曾是你的住处
贝壳里的声音 你为何觉得梦呓温暖
那是因为你我都曾在浪中游玩
记住贝壳里的声音 是大海的恩赐
海是你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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