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老官人骑着马在官道上飞快地跑着,马蹄踩碎了早晨的露珠,惊得林子里的鸟儿扑棱棱飞起。这匹通人性的宝马好像明白主人心里着急,四蹄翻飞跑得像风一样快,鬃毛在晨风中飘得老高。远远看见京城巍峨的城墙在天边若隐若现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城楼上士兵的铜甲映着晨光,亮闪闪的像撒在人间的星星。
一进京城,喧闹的人声就涌了过来。骆驼的铃铛叮叮当当响,小贩们扯着嗓子吆喝,茶楼酒肆飘出饭菜的香气,街上人来人往,各色旗帜在风里飘着。向老官人牵着缰绳走在青石板路上,看见糖画摊冒出的热气把老爷爷脸上的皱纹都熏软了,染坊里晾晒的蓝布像一片落下来的云霞,更稀奇的是街头变戏法的艺人,头顶的火盆能喷出三尺长的火舌。他正看得入神,忽然听见北边人声嘈杂,黑烟裹着火星直往天上冲。
“让开!让开!”他大声喊着挤进人群。只见火苗已经窜上了飞檐斗拱,梁柱被烧得噼里啪啦响,像打雷一样,慌乱的人们抱着头四处乱跑。向老官人解下腰间的葫芦,仰头灌了几口,转眼之间乌云密布,暴雨哗哗地下起来。雨水像从天河里倒下来一样,浇得大火滋滋直叫,焦木头的味道混着水汽弥漫在街道上。等雨停云散的时候,半边宫殿还立在那里,只是精美的雕梁画栋都烧成了黑炭。
在金銮殿的废墟里,穿着沾满灰尘龙袍的年轻帝王吓得直发抖。张天师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话,玄色道袍上的阴阳鱼配饰闪着幽幽的光。“陛下,这可是上天赐的好机会。”老道干瘦的手指掐算着什么,眼角的余光瞟着还在冒烟的废墟,“向老官人聚众抗税的事虽然让人担心,但他的本事正好能对付辽寇。”
御花园的假山后面,皇帝攥紧的手心都渗出了冷汗。当他听说救火的人竟是这个让他又恨又怕的名字时,手上的玉扳指都嵌进了肉里。“传他来见朕。”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冷得像冰,“就说朕要封他做大官。”
向老官人走进宫门的时候,靴子底还沾着救火时蹭上的泥。丹墀下的大臣们都屏住呼吸低着头,只有张天师的道袍没风却自己飘着。“草民参见陛下。”他抱拳行礼,腰间的葫芦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陛下召我来有什么事?”
“辽兵打过来了,边关急着求援呢。”皇帝强压着声音的颤抖,龙椅的扶手都被他抠出了几道印子,“听说你有打退敌人的本事……”话还没说完,张天师就捧来一个鎏金托盘,盘子里装着三升豆子、铁砂和纸马,在烛光下泛着奇怪的光。
“你去北疆打仗,粮草器械要什么有什么。”皇帝忽然堆起笑脸,头上的冕旒珠玉撞得叮当响,“可你就只要这些东西?”
向老官人盯着盘子里的东西,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往下掉:“万千大军哪里需要粮草?等我撒豆成兵,把铁砂变成刀刃,把纸马变成真驹!”说完他抓了一把豆子在掌心搓揉,竟然渗出绿色的光。满朝文武都倒吸一口凉气,他却背起行囊转身就走,布衣擦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
寒月像钩子一样挂在雁门关的城楼上,向老官人独自坐在城楼上看辽军的动静。怀里的三升杂物还有点温乎,远处的狼烟却已经快烧到眼前了。他摩挲着粗糙的陶罐,想起昨晚在客栈里,说书人唱的《杨家将》,油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箭垛上,就像无数披甲的将士在列阵。
黎明前最黑的时候,辽军的铁骑像黑色的潮水一样涌过旷野。向老官人跳上城墙,扬手撒出豆子。每颗黄豆都裂开细缝,转眼变成了手持长矛、身挎大刀的士兵;铁砂落在地上就凝成了寒光闪闪的枪戟;纸马一落地就伸开了筋骨,鬃毛尾巴扬起来像真马一样。眨眼间,空荡荡的城楼就站满了穿盔甲的军队,马蹄踩在石板上的声音震得关隘嗡嗡响。
辽王在阵前的叫骂声还没停,就看见向老官人抬手一挥。纸马驮着铁砂变成的骑兵像洪水一样冲过去,豆兵排成的阵列像移动的铜墙铁壁。辽军的弯刀砍在纸马上只留下浅浅的印子,射来的箭扎进豆兵身体就被吞掉了。血雾弥漫中,辽王亲兵的惨叫和兵器落地的声音混在一起,旌旗折断的声音里,“向”字大旗一下子插到了敌阵中央。
捷报传到京城那天,皇宫里的血腥味还没散。皇帝捏着战报的手指直发抖,张天师袖子里的卦签突然断成了两截。“陛下圣明!”老道弯腰的时候,嘴角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只是这妖术……”话没说完,御案上的玉玺就把战报的边角压出了深深的印子。
班师回朝那天,百姓们挤在路边欢呼,声音像开水一样沸腾。向老官人走在队伍最前面,布衣上的破洞还沾着关外的沙尘。突然,穿铁甲的卫兵从街巷里冲出来,明晃晃的刀刃映着秋阳,刺得他眯起了眼。张天师慢慢走出来,道袍的下摆扫过染血的石阶。“陛下有旨。”老道捻着胡须笑了,袖子里滑出半截断箭,“妖人迷惑众人,要诛灭九族。”
刑场上空,乌鸦像黑云一样盘旋,监斩官扔下令牌的时候,风卷起了黄沙。向老官人抬头看向天空,忽然看见当年救火时腾起的水雾变成了万千张面孔——有糖画摊老爷爷颤抖的胡须,有染坊伙计举着蓝布挥手的样子,还有那些被豆兵救下的灾民跪拜的身影。刽子手的钢刀划破空气的瞬间,他怀里的陶罐滚出几粒黄豆,掉在染血的土地上,竟然冒出了嫩芽。
十年后,士兵在关外捡到半块残破的石碑,月光下隐约能看见“向”字的纹路。每逢下暴雨的夜晚,老兵们说能听见马蹄踩碎黄沙的声音,仔细看却是纸马驮着豆兵掠过烽火台,朝着南方模糊的地方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