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小染躺在床上,蜡烛慢慢融化滴落。
父母已经熟睡了。
父亲的呼噜声像是一碗浆糊不断冒起的气包。
小染起身,吹灭蜡烛。躺回床.上,双手枕在头后面。
窗外有--轮明月,无数夜里鸣蝉。
明月繁星和蜡烛是村里夜晚唯二的光源。小染似乎记得以前还有萤火虫,一粒粒一颗颗的,似是天上星星落在凡间。
村子和最近的城市中间隔着几道山川和一条弯弯曲曲的大河。
大河养育着人们,也把人们隔离在穷山僻襄。
唯一能去往城市的方法是一条大轮,有时候大轮会停下来,好运的人能赶.上船去到那个有电灯,五颜六色的地方。
小染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电灯。不知道,它究竟是方还是圆,是不是也如太阳般温爱,还是只是高级一些的蜡烛。
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坐起来看向窗外的月亮。那月亮似乎是带着微笑的母亲,万颗繁星都是她的子女,围绕着她吸收着她母乳般的光辉。
纵使一天月亮被夜云掩盖,那些茁壮长大的星也依然能有自己的光亮。
乐小染轻轻起身,穿好衣物,天气不算太凉。走下家门口的青泥盘盘的石板,往岸力。
村里每家每户都少不了一条船,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物件。不论是出河捕鱼,还是必须物资都得用到船。
河岸下,是密密的或大或小的船儿。船绳系在岸上的木桩之上,夜风刮过,能听到船摇摇曳曳的声响,似是草原上骏马的呼声,地里黄牛的哞哞之音。
他找到了自家的那条船,不大不小。深黄颜色的外表,有的地方还能看到船的前身
树木上的年轮,一道又一圈。
他坐到船尾,握着发动机的握把,那是船前行方向的把控。
他想着,应不应该任性。他很明白,这是相当调皮的行为。他不是什么乖孩子,却也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最好不做。
真的能为了自己的一丝念想就要拿上这么重要的物件吗?他挠了挠头,砸了咂嘴。
抬头又看到了那轮月和周围的星。
不再犹豫,他上岸解开船绳,拿起竹子撑杆将船撑出这一群群船。是离群之马的马蹄在地上摩擦,是老黄牛挣脱牛犁踏坏庄稼。他发动机器,机器似是老烟民的喉咙和肺,像是一口浓痰卡在喉咙里,嘶哑却有着另一和猛烈的力量从中涌出把船推的越来越远。
船越行越远,逐渐驶入山川之间的江河。
小染回头,看见村落的轮廓慢慢被山体吞噬掩盖。
发动机的嘶吼声里似乎依然有鸣蝉之声,也不知是真的有还是只是小染的幻听。
借着微弱月光,周围事物只能显现出大概轮郭。但这是小染未曾看到过的景象,他从未出过村落,也未曾有过如此奇特经历。
抬头看不见山川的尽头,也许那上面真的住有神灵。他们执掌生死,执掌风雷,执掌雨雪,他们执掌光暗。
这世间如此之大,他开始庆幸没有害怕而回到家中床上。
他想,这上天也真是不公,为何我要降生在没有灯光的地方,为何别人能坐.上那也许比山还高大的大轮,而我只有这随时都会完蛋的破船。
他想,又或许有很多人和我一样生在不毛之也,毕生奋力寻找出路。
他想,可又有多少人真的寻找到了,还是都在半路_上化为节节白骨。
人在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之处总是会胡思乱想,有时会有特别的有趣的想法,但是大多时候只是在消磨时光然后缓缓睡去,还有的人会消极其中难以自拔,自己和自己斗。
不知道行了多久,小染也不知道自己坚持了多久。浑浑噩噩的把握这方向,回首醒来,天已经有些亮了,江上起了雾,山川也不见
他清醒过来时,周围只有深不见底的河水和白茫茫的雾气将他包围。
那雾中好似随时都会蹦出来妖魔,勾走他的灵魂,吃掉他的肉体,把他全身上下任何部分都碾碎在天地间。
那水下该有蛟龙,下一秒就会从水中冲出,掀翻或者撞碎这本就难堪的破船,他或许变成蛟龙的养分,亦或是落入水底,被水草裹紧,被永远囚禁在水的地狱里,没有墓碑,没有纸钱,到了那边还是个孤苦伶仃的游魂野鬼。
他越想越慌,浑身开始颤抖。
肚子也饿了,他还得捂紧,怕它不争气的咕咕叫,把坏人恶魔全都引过来。
他紧张到忘了手边轰鸣的发动机才是最大的声源,他可能觉得怎么样它都不能停,不然自己就真的完了。又或者他更害怕的是天地真的沉寂下来,小老头的咳嗽反而能让他感到自己还活着。
小染深呼吸一遍又一遍,颤抖的身子慢慢平静,冷静下来想到总能等到雾散。
可世间之事总是万般巧合,水面突然开始有了波动,带着他的身子和心脏又开始颤抖起长。
那波动越来越激烈,水面带着船儿开始剧烈的上下抖动。水面像是大鼓的鼓面,天空似有重锤落在其中,鼓面疯狂来回震动,这是神的怒吼,斥责凡人无礼,不守规矩。
而来四万八千岁未曾有人横渡大江,这是大江的愤怒,有一只蚊子在它尊贵的皮肤之上,这是他的巴掌拍来,是对过江人的惩成。
远处汽笛鸣响,震耳欲聋,小染依稀看到雾中那庞大的身躯,那是大轮,那是神的使者。
大轮破开大江,水波从大轮四散开来,携巨势而来,终掀翻那只船儿和人儿。
临入水前,小染似乎又看到了那轮明月和万千繁星,还有夜里鸣蝉。
少儿剪水行舟,吾量其体力,其危不下太白蜀道及东坡赤壁。吾思其因,巉岩尚不可攀,关山亦难越。箜篌引日: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公岂不知渡河之危,是为何?明月繁星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