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暮景

        你和他生活好几年了，你那么爱他，即使他仅仅是把你当作他的好兄弟，你也依旧没有放弃爱他。后来他结了婚，你虽然伤心，但又无可奈何。你只能以最好的方式见证他最美好的时刻，你不去打扰他们的婚礼就是对你们来说最好的方式了。

        他可能会觉得你这人有点什么，但时间久了他就不会计较了。也许他不懂你为什么不去参加好兄弟的婚礼，但他更弄不懂你为什么会爱上自己的好兄弟。

        你为什么会爱上呢？可能你自己也记不起来了吧。

        你和他是从小就认识的，你是他的邻居，你们在同一个幼儿园，同一个小学，你们平时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就像一家子的孩子。

        你比他大了几个月，所以他在小时候一直叫你哥哥，等到你们上了初中的时候，他就叫你森哥了，这大概源自于男孩子的天性吧。你也很适应称呼的转变，你知道的，这是你唯一的骄傲了。

        现在的他和你都是老态龙钟，他现在叫你老赵，你叫他老刘。你那么爱他，而你的感觉早就上升在爱之上了。

        你又找他下了盘象棋，棋子脆生生的动静却可以停滞时间。他的老伴泡了壶茶，让你们轻一些声音，孙子在里屋睡觉。你喜欢他那个奶声奶气的小孙子，但是孩子长大了就会多了好些顽气，就不讨人喜欢了，再长大些，就要叫父母费心教育，而长大成人，娶媳妇儿也是一件难事。但是他是很享受这个过程的，他叫它生命的延续。

        他又把你的"将"围住了，你呵呵一笑，抿了口茶水。

        你知道这件事是很震惊的。你那天提着鱼竿去邀他钓鱼，从凉亭走过去时，一群叽叽喳喳的人全都屏息了。这你倒是不在乎的，你仍旧悠闲地提着鱼竿去他家那里。

        他正蹲在楼道口那儿，手里拿着多少年不叼的老旱烟，旱烟朦朦胧胧的把他的脸全都罩住。你走近去，他咳嗽两声起身说跟你去钓鱼。

      房间里突然传出他儿子的吼声:"我爸和那老头搞同性恋，妈您也惯着——"紧接着是一阵阵霹雳乓啷的响声。你还未来得及扭头去看他，门咣得一下就开了，他儿子凶神恶煞地盯得你发慌，他儿媳妇儿忙大叫一声:"赵叔，快躲开——"但是拳风已经到了，你本以为会被打个趄趔，甚至是去住几天院，但是他代你扛住了。

      他的身体栽了下去，你只听见鱼竿落地的声响。

      他得了肝癌的事情，你现在才知道，也许他没代你遭一拳，你可能只有等他死了才知道了。

      他那天写遗嘱，要把一个房子给你，而他的儿子意外的看到了遗嘱，逼着他的老伴说了实话，吵闹了一通无非是不能把钱留给你一个外人。他儿子四处说你老不正经，搞同性恋，你深居简出，只有他老伴亲口告诉你，你才恍然大悟。

      你对他爱不爱你已经无所谓了，但即使你想开心也开心不起来，他已经住院了。

        你每天都去医院看他，给他熬粥，做鸡汤，然后陪他坐一整天。

        你劝他改了遗嘱，他瞧着你笑，脸上的褶子笑开了一朵菊花。他摸上你的手，你不知所措，默默低下头。这个小老头神气地对你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喜欢我？"你也笑了，等他把话说完。他说:"我要是先比你走了，谁来照顾你啊，你没有儿子，我那个不中用的儿子再把你撇到养老院受苦。所以我得给你留点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在下头就不用愁你了。"你盯着他半天，只是捏了捏他浮肿的手掌说:"我好得很呢。"

        他最后还是听你的话改了遗嘱，因为他儿子也逼他。

        那小老头愤愤地摔了笔，挪到你旁边小声地说:"我还存我老伴儿那两万块钱，我走了，她就给你。"你皱着眉说:"瞎说什么，死还远呢。"其实你也清楚得很，前几天你夜里守在病房门口时都听到他痛苦的呻吟，他只是在你面前不疼而已。

        他葬礼那天你没去，你独自待在家里。你抹眼泪，就算是知道你也很快会离世，但你依旧舍不得他先走一步。所以说，在人世这一遭，遇到所挚爱之人，是最大的不幸。你们终将离去，或早或晚，无端生由。但是生命的部分意义就是在于爱一个人，再陪那个人，最后等彼此各自离开。

      小区里有花圈的影子，灵车挂着他的相片远去，你徒生一股生命的悲哀。你拘在窗前，那驳杂的哀乐就是你生命最后的声响了。

                                                                终

                                                    散人高氏

                                写于2019年1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