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行简
听到大姑去世的消息,我第一反应是大姑的痛苦终于解脱了。
大姑患有食道癌,病痛加上各种手术,大姑已经不成人样。整个人就剩下一层黑黑的皮包裹着曾经那钢铁般的骨头。手术在身上留下长长的疤。
年轻的时候大姑也是出了名的吃苦能干。一家子六个兄弟姐妹。姑姑排行老大。刚会走路的时候就负责照看兄弟。应了那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现如今的孩子根本想不到两三岁的孩子怎么去照看其他的孩子呢。
六个兄弟姐妹除了大姑,其他的几人都上过学。大姑是留在家里的劳动力,无论是挖路挖沟下地干活还是去窑厂里搬砖或是走街串巷卖些零碎,这些事情大姑都做过。我小时候总觉得大姑高高大大,身体宽宽的,不像我的小姑姑那样涂脂抹粉,远远看过去,大姑的身形不像个女人。
有一次大姑走娘家,我瞧见她胳膊上肿了个大包。后来听爸爸和大伯他们讲才知道。大姑在沙子场拉沙子,车子太重,路不好走,大姑摔倒沟里去了。不知道胳膊是骨折还是扭伤。大姑心疼钱忍着痛没有去看。时间久了,受伤的地方长了一个大包。现在想想,估计是受伤后的增生。
我一直好奇,为什么从来都是小姑小姑父一家来,而大姑每次回娘家总是一个人。等我长大许多才知道。大姑出嫁几年后,一次跟大姑父拌嘴吵架,大姑父一气之下喝了农药。也许是因为那次吵架,也许是那时候苦的不能再苦的日子,让大姑父放弃了坚持。总之,他丢下了大姑和孩子,自己走了。大姑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不知道在那个年代的农村受了多少白眼。她每次回娘家的时候,怕表哥表姐贪吃贪拿,所以尽可能地不带他们来。她总是一个人骑着一辆很破旧的二八大杠,回来看看爷爷奶奶。我想这来回几十里的路上,她会不会觉得很孤单,或者会不会觉得很辛苦。农村泥泞的路,从来没有阻挡过她回来的步伐,即使她那时候很穷很苦。
在我小时候过年的时候,大姑也会悄悄地给我们塞红包。爸爸叮嘱过我们,说大姑没有钱,让我们不要拿她的钱。但是每次大姑要回去的时候,总会把我们小孩子叫到一边,五块十块的塞给我们。很久以后我们才知道。这些钱是她攒了很久很久才攒到的。她穷但从不找兄弟姐妹借钱。她也从未拿她照看兄弟姐妹的事情来说情过。每次都会听奶奶讲,你大姑又在什么什么地方找了工作,都是些出苦力的活。她不识字,除了种地外,只能去做苦力。三个孩子要生活要上学。她像一头不知疲累的母牛一样,日夜不分地劳作着。
大姑是一个孝心很重的人。爷爷临终前,一直是她在照看。她没有钱,其他兄弟姐妹兑了医药费,都去忙着工作去了。大姑守在爷爷的病床前,喂食擦洗身子。。。大姑没有什么怨言,也不曾多说什么。她照顾着大家的父亲,就像当年她照看兄弟姐妹那般。
再后来,大姑的孩子都成了家。大姑便把家里的土地承包了出去,她满头白发,已经拉不动车子了。去地里撒化肥也很吃力。她去南方的一家快餐店找了一份刷盘子的活。虽说她不再年轻,但是她踏实肯干,老板很满意。我大学暑假的时候来看她,给她买了两盒月饼。等我回学校的时候发现,她偷偷地在我包里塞了钱。寒假回去的时候,奶奶告诉我,我给大姑买的月饼她没舍得吃。前几天回来,大姑把月饼带来给奶奶尝尝,还不住地夸我是好孩子,知道跟姑姑亲。我很愧疚,我记忆里大姑每次见我或者我的堂哥堂姐们,都会买东西给我们,我很少对她付出什么。
我工作以后很少回家。见到大姑的日子都是在春节。每个春节她回来探亲,其他人都在堂上说说笑笑吃着喝着,大姑在厨房里忙里忙外。每一次都是这样,奶奶说大姑做饭好吃。其实,我们家从事厨师行业的有好几人。每次我们要大姑歇一歇,让哥哥们去露一露厨艺,大姑就会说他们在外上班辛苦的很,让他们歇着。然后就会把我们赶出来。她一个叮叮当当地做几十个菜。有时候我就窝在厨房的角落里跟她讲话,她总交代我要孝顺爸妈孝顺奶奶,翻来覆去的就这些话。那时候我会觉得烦,我想难道大姑没有接触过别的事情的。她每次开口就是我奶奶什么时候有什么事情,记得特别清楚。说我给奶奶买的鞋子衣服很好,夸我们几个小辈都是孝顺的孩子。我那时候脑子里有外面的花花世界有各种肥皂剧明星有情情爱爱,根本静不下心听大姑语重心长的交待。其实,那时候她就已经开始身体不好了,瞒着所有人,不知道忍着怎样的病痛。
之后大姑病来如山倒,癌细胞扩散,先是食道癌再是胃癌,整个人仿佛如秋之落叶,就这样急匆匆地走了。在这之前我与她视频通话,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大姑欣慰地看着屏幕笑。身上插着各样的管子。彷佛我这通电话是一剂止疼药,让她片刻舒坦。表姐安慰我说没事的,做了手术就好了。其他人宽慰大姑说,你看你侄女知道跟你亲。为这跟你亲这句话,大姑承受了多少,付出了多少,恐怕数也数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