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一直在想,這期講個啥話題呢?最好有趣一點,不然大家不愛聽。有想過講星座,講講雙子的躁動、巨蟹的耙耳朵、獅子的暴脾氣、天蠍的故作神祕、水瓶的所謂「理性」,講講爲什麼大家總能找到那麼一兩條說到心坎的分析,講講 Barnum 效應到底靠不靠譜[1];
有想過講動漫,講講魯魯修的腹黑,講講夜神月壞壞的帥,講講秋山深一的從容[2];
有想過講一些神奇的算術,從「(1+2+3)/3 + (4+5+6)/3 < (1+2+3+4)/4 + (5+6)/2」(就是「移民效應」啦)講到比較優勢,講講排名背後的數學和策略;
還想過講講那本「被劫持的私生活」,講講從進化論角度看婚姻……
最後,我想,還是應該強迫自己去整理些深刻一點的東西。儘量讓它有趣一點,只能這樣了。近來我最深刻的一點感受,來自一次認識上的反轉。
先講個段子吧,不然大家又不愛聽了。
說有個小夥跑天橋上準備自殺。警察來了,問「小夥子,有什麼想不通的啊?」
「我談了八年的女友跟土豪跑了,馬上要結婚了,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警察勸啊勸啊,沒效果。這時,圍觀人羣裏面一穿西裝打領帶、一看就是搞銷售的開罵起來「你 ™ 睡了八年人家老婆,還 ™ 有臉在這要死要活!」
小夥想了想,也對嚄,就下來了。
這個故事想說什麼呢?「思路決定出路,換個角度考慮,你會發現:問題,原來根本不成其爲問題」?放屁!就像那天,@gossip-girl 拿着結婚證朝我晃「你一輩子都拿不到這玩意」。我笑,可是心還是有丁丁兒疼。就是這樣,那個「睡了八年別人老婆」的小夥,最後的最後,收穫的還是一段失敗的戀情。
以前有聊起過,我說「我回家,三天內必跟老媽鬧翻」。問「是因爲被逼去相親?」才不是嘞!老媽說「你現在已經淪入第三梯隊了,一天還這樣賴瞌睡」「這幾年白工作了,一點長進沒有」瞬間覺得莫大的屈辱,但事實就是這樣,不管你承認不承認。
前幾天,看「明智行動的藝術」[3],有一段說「生活的改變……其實在危機發生前就可以實現」我才突然明白:原來是辯證法沒學到家,總把「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絕對化,認爲再壞的事物只要換個角度,就能變成好事。尼瑪!細一想,這不阿Q嘛!厄運就是厄運,不幸就是不幸,錯了就是錯了,失敗就得承認失敗!記得木心[4]好像說過「我一生總是錯中錯。人家需要溫情時我送去冷臉,人家需要冷面時我噴出熱情。不是失人,就是失言,總是錯位」。曾國藩也說自己「坐是垂老而百無一成」。是的,「逃避」不能成其爲「看得開」。再怎麼變換角度,它也還是厄運,還是不幸,還是錯誤,還是失敗。我們所做的不過是「補救」,而很多時候也都是「於事無補」。
可能聽起來有點悲觀,但承認自己的「渺小」「無知」,承認世界的「複雜」「未知[5]」,難道不是開啓心智的第一步嗎?就像如果女生不回你話,那肯定是話題不對。感覺不順,那一定是什麼出了問題!最可能的,就是爲人生準備的工具箱還沒到位,認識世界的方式有偏差。
人,藉助工具的力量,撬開世界的每一方土地。結果呢,我們才發現,上帝給我們攤開了一個如此複雜、如此匪夷所思的世界!我們的過往經驗、我們的文化積澱如此的脆弱不堪。我們需要一些「匪夷所思」的工具來應對我們自己打開的「 Pandora 魔盒」!
可翻開我們手頭的工具箱,又都如此粗糙。你能指望一把錘子敲定所有問題嗎!這就像人類花費了兩千年才算是瞭解了平面,可到了立體空間,很多問題就解決不了了。到了四維,甚至更高維度,人類就只能靠猜、靠推測。但就是這樣,我們還是想通過手頭這些低維的工具,認識這個高維的世界。這就是我們面臨的困境。
有次在飯桌上,七舅跟我們幾個小的聊,「要打造自己的「工具箱」」。現在,我對「工具箱」裏裝些啥,大致瞭解了。這就是我今天想分享的。但我對這些「工具」怎麼配搭組合,還沒什麼概念。這是我今天想講但講不了的。
任何一個工具都有其適用範圍。一把錘頭,用來砸釘子可以,用來砸人也夠用,但要想用來修電視,那麼愛莫能助了。我們對「物有所短」這件事認識得很清楚,但遷移到我們自身身上,就有點「過於自信」了。Buffett 說「要認清自己的能力圈」。出了這個範圍,不妨承認一下自己的「無能爲力」。
好了,不白活了!每個人的「工具箱」都不會一樣,於我,至少找到了這麼幾件:首先是對人腦運作的基本瞭解,這決定了看世界的眼光。其次是進化論的視角,它教給我如何看待「過去」。再次是經濟學的思維方式和人類思維的偏誤,這教給我如何作出「當下」的判斷。再次是概率的視角,雖然從文章構架上,我很想把概率思維同「未來」聯繫到一起,但細細一想,卻有牽強附會之嫌。當我們面對一個複雜系統時,可能更需要從概率層面來把握 。
雖然我很想把這些「工具」放進「工具箱」裏擺好,但至今也沒有找到一個滿意的框架。所以只能零散地講一點體會。
我堅信,大腦是一坨同構遞歸的結構
小時候,讀書不多,我卻一直在擔心「書讀多了,會不會失掉本我?」當然,那個年紀應該想不到考慮這麼深刻的問題,也許我只不過擔心,看書看多了,會不會變成我姐口中的「呆頭鵝」。所以,直到現在,我還忌諱別人說我「書呆子」。現在想來,可能是從小口碑太好,一直擔心大家說我「變了」,內心真正想問的不過是「維持現狀,還是作出改變?」如何取捨的問題吧。其實,本我就是成長,成長就是改變,改變就是接納,接納就是允許被改變[6]。如果非要說有什麼永恆不變的內核,恐怕就是「不管是改造環境還是重塑自我,總之讓自己更快樂、更自由」的美好願望吧。
最近看了本書,張宏傑的「曾國藩的正面與側面」,裏面寫到「曾國藩的渾厚、開闊、無所不包……使他的思想保持着流動、敏銳、積極的狀態」。包容、提取、接納,也許作者無意間道出了我們人類這顆小腦瓜子如此強大的根源。億萬年的打磨,讓我們進化出一顆高度發達的大腦。以至於讓我們深信,大腦是高度分工的。這塊腦區管視力,那塊腦區管聽力……而 Jeff Hawkins 卻在「論智能」( On Intelligence )裏寫到,「大腦皮層在外表和結構上存在着驚人的同質性」[^cerebral function]。好吧,說人話就是「大腦用同樣的方式去「看」、去「聽」」,去處理感官信息,去支配運動肌體。
[^cerebral function]: 據作者說,最早提出來的是 Vernon Mountcastle 。這是他在1978年發表的「大腦功能的組織原則」裏提出來的。
我讀到這段的時候超級興奮,腦海裏立馬蹦出個詞來——抽象代數裏的「群同構基本定理」。這個定理說的是:兩個看起來很像的東西,竟可以從其中一個當中抽取一部分,讓這一小撮和另一個一模一樣!一直很喜歡 Banach 說的「優秀的數學家在定理或理論之間看到了類似,卓越的數學家則從類似中間看到了類似」。「抽象」這個人類最重要的工具,難道不過就是「從更高維度消除矛盾」[7]?!這就是我一直在找尋的「抽象之上的抽象」?!這句「大腦皮層在外表和結構上存在著驚人的同質性」,讓我的世界安靜了,就好像挖出了「死海古卷」,一切都掛上了一個故事。試想一下,不管這個世界看起來多麼豐富多樣繁雜萬分,它其實就是一個高度同構的世界,至少它在我們腦海中映射成了一個高度同構的結構。這就是人們得以簡化這個世界的本質原因?這就是人們得以把握認識世界、得以在劇烈動盪的未來面前獲得一分慰藉的依據?
以前總對「世界觀」「宇宙觀」這類的詞很反感,現在卻覺得這又是一個「道理很對卻沒有被正確解釋」的概念。這是每個人都必須淌過的一條河。每個人都會考慮「身處一個什麼樣的環境當中」「自己的努力在天命面前究竟有多大份量」「這世上有沒有舒服的捷徑」……而且每個人都會找到一個自己的答案,並遵照前行。只不過大多數人並不知道他們執信的東西,就是這個被丟棄到教科書裏面的乾澀詞彙。
怎麼能斷定每個人都會思考這個問題呢?因爲有一股強大的力量——與生俱來的、對自然對未來的恐懼——迫使我們找到一種與之對抗的寄託。廣東人常說「一命二運三風水四靠貴人五讀書」。你信哪一種呢?反正我舅聽了呵呵一笑「原來我們讀書人排在第五啊!」
時間的撕扯
我們的大腦,進化了億萬年,卻是為遠古社會而準備的,其實很不適應現代工業社會。
比如,遠古社會物資匱乏,原始人喫了上頓沒下頓,所以拼命攝取食物,身體拼命積攢轉化脂肪。而現代社會物資已經很充裕了,可我們還是管不住嘴,我們的身體還是停不下來忙著儲存脂肪。
再比如,遠古社會族羣小,對族羣依賴高,所以我們往往不顧一切捍衛自己的面子、捍衛自己的聲譽,就是怕被族羣攆出去。而現代社會,人口流動劇烈,人際關係變動頻繁,可人們還是羞於邁出第一步,還是被面子牽制。
再比如,遠古社會生存壓力大,原始人傾向於享受即時的歡愉,誰知道下一秒會不會就變成啥啥啥的盤中餐了呢。而現代社會,生存的壓力已經很小了,成功的壓力卻變大了,而要取得成功,更多的需要放眼未來的收益,制定長遠的計劃。可相比幾年後的潛在收益,在眼下唾手可得的好處面前,我們還是毫無抵抗力。
再比如,遠古社會嚴重依賴體力,所以我們天生傾向於增長肌肉,我們對體力活的評估也很在行。而現代社會是一個知識密集型的時代,可我們在知識的積累上卻並不擅長,而且往往過高地評估困難、風險和不確定。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其實我自己對什麼是經濟學家的思維方式一直懵懵懂懂,大概就是「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做任何事物都是有成本的,我們只能在不同的選擇中權衡」云云。再多一點的認識頂多就是:「折中」其實也是計算機科學的核心。
直到翻開 Henry Hazlitt 的「一課經濟學」,天,沒讀幾個字我就覺得找到了經濟學思維的本質:找到一個顧及所有人利益的途徑,去推動決策的落實。如果真有所謂「經濟學家」,他們一定是站在上帝視角來考察一個決策的利弊。
就拿書中第一個例子「破窗謬論」來說,小搗蛋把麪包店的櫥窗砸壞了,好事者寬慰老闆「你看,玻璃店這下有生意了。小壞蛋這是爲拉動經濟作出了貢獻啊!」放屁!有劃玻璃這錢,麪包店老闆本可以置身新行頭的。「玻璃店主的這樁生意,不過是從做西裝的裁縫店主那轉移過來的。整個過程並沒有新增「就業機會」」。你看,若不是站在上帝視角,經濟學家怎麼能看到「眼前看不到的東西」呢!
人,就這樣
(思維偏誤。扒拉扒拉……)
概率,真心不懂你
概率?這東西我懂:這事發生了,概率是一;沒發生,概率是零。
我們需要概率思維。爲什麼呢?簡單來說,一是我們不夠聰明,二是這個世界太太太太太複雜。我的理解,概率思維就是用來從一個複雜系統中提取特徵的。「中國男的有多高啊?」你腦海中浮現出爸爸哥哥以及一幫狐朋狗友,「嗯,這個問題有點複雜,容我想一想」。要是告訴你「平均身高1.697m」呢?你一下子就被錨定在1.697m這個數值上了。7億個樣本就被壓縮映射到1.697這個數值上了。
「平均」嘛,你可能覺得自己早就懂了,可也許你理解的「平均」不過是「中位數」的概念呢?給你一把筷子,問「這把筷子平均有多長」。你會覺得,這是一多傻逼的問題啊!因爲我們下意識裏早就把那隻「平均」長度的筷子,替換成了某根看起來可能是中等長度的筷子。至少我們的系統Ⅰ,是不能理解「平均」這個抽象概念的。腦子裏第一時間竄進來的意象往往不能正確反映真實。這同樣是我們理解「概率」這一概念的難點。
好了,扯了這麼多,「概率思維」到底是什麼?[8]
隨機
「概率論最基礎的思想是,有些事情是無緣無故發生的。這個思想對我們的世界觀具有顛覆性的意義。古人沒有這個思想,認爲一切事情的發生都是有原因的,甚至可能都是有目的的」。也就是說,人們更容易接受因果,而非隨機。理解了隨機,我們就能理解「偶然的錯誤不值得深究,(偶然的)成績也不值得深究」。
誤差
誤差,告訴我們,這個世界並不完美,而且無論如何都不會完美。
賭徒謬誤
什麼叫「獨立隨機事件」?我的理解,這個事件是沒有記憶的,它完全記不得上次發生過沒有。理解了這一點,你才能理解「隨機並不意味着均勻」。沒有一隻上帝之手擺弄現實來跟過去搞平衡,而是在未來如此之多的樣本面前,此前的一點點差異變得微不足道。
在沒有規律的地方發現規律
「獨立隨機事件的發生沒有規律,且不可預測」。
小數定律
「如果統計數字很少,就很容易出現特別不均勻的情況」。
另眼看世界之後,世界儘管奇怪,會不會變得與預期相一致了呢?如果是,那麼哪怕這個視角再扭曲,也比習慣的視角真實。
這些思維工具與其說是工具,不如說是一根根保險,從完全不同的角度拴住我們那顆脆弱的心,抵禦這個世界的各種不確定的猛烈撞擊。
-
其實我並不相信星座。在我看來,按星座劃分人,比把人分成好壞強不了多少。我更願意按簡單與複雜來劃分人。人是很複雜的,還很矛盾。我覺得,每顆腦袋裏都至少住着四種人格:敢想敢幹的聖人、敢想不敢幹的善人、敢想不敢幹的壞人、敢想敢幹的惡人。他們同聚一屋簷下,靠抽籤決定出場。 ↩
-
超級喜歡「欺詐遊戲」,記得還寫過一篇「娶妻當娶神崎直,嫁夫應嫁秋山君」的書評。 ↩
-
感覺就是「快思慢想」的通俗版。 ↩
-
也記不得是木心還是金克木。 ↩
-
注意是「未知」,不是「不可知」哦。 ↩
-
用海德格爾的調調就是「人並不是作為現成的存在者而存在,人沒有事先定義好本質,人總是不斷地選擇、創造超越自我,故而人的本質正是他一輩子生生不息所作所為的總和」。也許這就是薩特所謂「個體的人沒有不變的本質,他自身的現實境遇和自由選擇創造了他的本質」吧。 ↩
-
這句話是從「模仿的技術」裏看來的,估計這是那本書唯一值得看的地方。 ↩
-
好吧,其實我也不懂什麼是「概率思維」。下面的內容抄自同人於野的「萬萬沒想到——用理工科思維理解世界」p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