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靖末年,秦鹿朝政腐败,国立衰微,北部蛮族大虞王朝虎视眈眈,百万士卒兵临西北城下,边关战事告急。二十年前封王就藩的西辽王领军拒敌,战前双方斥候探子尽数死绝,损失惨重。
那一天,大虞千架投石车一字排开,巨石摧城,箭雨扑面而来。那座盘踞西辽,号称天下第一雄城的洛阳城,轰然崩塌,烈火满城燃起,这位曾经坦然让位于当今天子,以力证道,力扛六鼎,威震天下的西辽王,领军不退,死战大虞,他的头颅被大虞江湖第一高手独孤长风悍然割下,插在那杆折损的赵字王旗上,似乎以此嘲笑中原,嘲笑举国无男儿的秦鹿王朝。
西辽残余十万铁骑肝胆欲裂,军心涣散,退守至普陀山娉岚隘口,这座秦鹿王朝得天独厚的险隘,一旦失守,大虞王朝便会长驱直入,马踏中原,兵临汴京城。朝野上下,早已动荡不安,乱世景象毕现,豪门、士子、读书人、百姓,皆是惶惶不安。
征北大将军林南天赶赴京城,刚踏及朝会,便临危受命,联合兵部尚书李壑火速北上,领军三十万,拒北迎敌。毗邻东海的东阑藩王亦受天命,领五万铁骑马不停蹄赶赴普陀山娉岚关隘。而远在南屿藩地的巨灵王,拒旨不受,按兵不动,秦鹿王朝内忧外患一触即发。
而江湖之远,与庙堂一般异象横生,一袭青衣的女子剑客横空出世,三品武人与之对决,皆是一击毙命,二品小宗师更是被她击杀得不计其数,仅在三招之内,便击败久负盛名的武林盟主——一品宗师葛扶风,成为新的武林盟主。坊间相传,她是东阑郡主——栾仙苔,十年前无故失踪,之后又突然现世,被江湖前三甲一品宗师江覃纳为关门弟子,闭关十年,此次出世,于江湖一举夺魁,掀起惊涛骇浪,一时间风头无两,声势暴涨,江湖地位如日中天。
而她的容貌,更是被惊为天人,令无数人心旌摇曳,从江湖莽夫到庙堂大儒,皆败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在新一届胭脂评上,直追十载依然在榜前三甲的一袭红衣——李苡荨,夺得二甲之位。而她在江湖夺魁当日,一声令下,亦是让江湖再次掀起波澜,这位令无数人为之疯狂的武林盟主,宣称远在娉岚关隘的普陀山与大虞勾结,由一名法号青水,年纪青涩便已升为普陀山住持的僧人主使此事,一万僧兵尽归大虞。江湖人不管庙堂事,这一日,无数江湖中人,却跟随这位女子武林盟主,展开一场浩浩荡荡的除魔卫道之行——斩除妖僧青水。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出兵四十万的大虞铁骑即将而至,伤亡惨重的西辽军,重整军肃,展开重重部署,箭矢、弩弓、巨槊、长矛,尽列在前,此番景象,何其肃穆萧瑟。秦鹿铁骑奔徙千里,火速驰援,林南天蹙目远视,视野所及已有普陀山轮廓,兵山相隔,不过五里。东阑锦骑紧随其后,却在五里之外,疾速转弯,企图绕至大虞铁骑后方,与其余两支兵马形成包抄之势。第二场沙场之争,拉开序幕。
三千江湖中人,浩浩荡荡赶至普陀山,连绵不绝,普陀山从上至下,拥挤不堪。法号青水的年轻僧人神色淡漠,率领身后一万僧兵,与栾仙苔对峙,一人气机平静如水,一人气机锋芒毕露,气氛剑拔弩张。
而近在咫尺的娉岚关隘,兵马相争,早已展开,雄壮且悲凉。秦鹿王朝西辽十万铁骑对阵大虞四十万雄兵,一眼便知,此番战况,大局已定,箭矢已尽,巨槊已断,长矛尽毁,西辽纯粹是孤注一掷,依然抽刀死战,与大虞互换人头。
战况焦灼之际,朝廷大军赶至,宽阔的驿道被江湖中人占尽,阻绝兵马去路。江湖莽夫骂骂咧咧,趾高气昂,不愿听从军令让道。以征北大将军林南天、兵部尚书李壑领衔的兵马锐意至极,一个冲锋,五百江湖中人死绝,活生生撞开一条血路,嘶吼震天,气势汹汹汇入西辽兵马,与大虞死战。
而追随心仪女子栾仙苔,意气用事的江湖中人,终于再次明白,沙场没有万人敌,即使身为绝世高手也会寡不敌众,在铁骑冲锋下,被慢慢耗死,江湖人不管庙堂事,古人诚不欺我!此番惨烈光景,吓得江湖中人仓皇失措,三千人作鸟兽散,顷刻间只剩八百余人,栾仙苔内心气急败坏,却冷眼旁观,只有她知晓,那八百余人还是她从东阑带出来的死士。她凝眸怒视一袭白衣的青水僧人,后者神情从容不迫,在此严峻之际,却口出古怪言语。
“十年里后山长满了山楂树,可以做好多糖葫芦,想必栾姑娘定是极感兴趣。栾姑娘也是不远万里来此小庙,累否?不介意的话可在小庙暂作歇息,中原商贾进庙烧香,送来佳茗,贫僧万分推辞不得,可存了好长时间,今日栾姑娘来此,喝光也无妨。”
“青水住持有心了。不过我可喝不起,本姑娘身无分文,万一你连十年前的帐都给收了!”
“茶水还是要喝的,打打杀杀是男人的事,栾姑娘不必耿耿于怀。”
“死和尚,真是跟以前一样酸溜溜的,你是瞧不起本姑娘吗?不知道本姑娘已经是武林盟主了吗?”
青水凝视着表面远非那般轻松骄矜的栾仙苔,笑意吟吟。“栾姑娘既然是东阑藩王之女,为何不姓赵?”
“难道天底下所有人都该入赵家瓮吗?十年前我落魄至此,个中缘由,别人不清楚,你不还不清楚吗?赵家姓,我还不稀罕呢?”
“那栾姑娘此番前来,不是为天子守国门?那是为了?”
“要你管。还有,我为什么来这里,你心里真没数吗?”
白衣僧人青水陷入沉思,怅远记忆幽深而绵长,宛然回到了十年前,他还是小和尚,她还是小女孩,她吃着糖葫芦,他心疼着铜钱。而那座夕阳下昏黄粲然的后山,那道离去时幼小萧瑟的背影,十年间一直盘亘在记忆深处,不知是忘不掉那座山,还是忘不掉那个,她......
“那你这十年,过得还......”青水嗓音醇柔,却言语未毕,即被栾仙苔厉声打断,她嗔目怒视青水,声嘶力竭,“哼,我过的不好,不好!此番浩大的江湖声势,本就不为杀你,就是为了逼你走,你为什么就是不走,为什么让我今天还见到你,你们普陀山难道一心想着寻死吗?你是榆木脑袋吗?你还真跟你师父如出一辙,青木青水,一条腐水,一根朽木!流不得,雕不得!”
栾仙苔气愤至极,谁也不知道那天她得知北部蛮族大军压境时,她是多么花容失色,一旦西辽失守,紧接着便是娉岚关隘,是那座她十年来心心念念的,普陀山......普陀山远非朝廷池中物,借着大虞辉煌形势,便能一遇风雨便化龙,但是他岿然不动。没见到他之前,她希望普陀山得以保全佛钵,见到他之后,她只想他活,既然他不退,她亦不退。十年前我身不由己,十年后我来去自由,与你不离不弃便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在她心里,没有比这更大的了。“我不想你死,我只想你活”。她锐气终究还是软了下来,可斑斓容颜依旧古井无波。
白衣僧人青水不羞不恼,眼神温柔,“傻瓜,造出这般声势,以此威吓普陀山倒戈大虞,屈膝保命,可谓丧尽佛门尊严。我辈僧人,虽不是读书人,但也懂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身为中原人,哪有退缩的道理。”
他声音犹如林间笛声,极尽清和,言语道理清晰,却仍是迎来栾仙苔一声冷哼,青水苦笑不止,欲再作解释,却异象横生。在战场之上,一时间朔古钟声长鸣不止,一股浩瀚气机喷薄而出,沙场上顿时血流如注,鲜血满天,一道声音狂妄至极,萦绕天地间,“秦鹿不过如此,全都是软柿子,经不起拿捏,竟也没有半个江湖宗师坐镇,看来我独孤长风一人,便顶你们秦鹿整座江湖!”
独孤长风一拳砸烂眼前铁骑头颅,百米之内,再无一人胆敢靠近,他傲然屹立于天地间。谁说沙场没有万人敌,他独孤长风便是,三岁习武,十岁即入三品武夫的门槛,此后三十年,风光无限,二十岁一步跨入一品大宗师阶位,三十岁以力证道,获得天道灌顶,一举成就天人大长生境界,从此领衔大虞江湖十载,令无数男子敬仰,令无数女子倾慕,风姿卓绝,冠绝天下。
栾仙苔如临大敌,眉宇紧蹙,肩膀微微颤抖,那个令她比父王还要亲近且敬重的青衫儒士江覃嘱咐过她,远在大虞江湖,有位风流无双,压了江湖三十载的武圣,她便是他的厌胜之人。
“独孤长风乃是大虞江湖第一大宗师,不走?”
“我是他厌胜之人,我不找他,他也要找我,走不了,也不必走。”
栾仙苔气机勃发,锋芒毕露,与白衣僧人青水擦肩而过,留下一句让青水苦笑不已的言语,“回来再跟你算账。”然后瞬间消失,众人眼眸里只见天幕上残余一道流光,疾速坠入那座百米内无人敢入的战场。青水表情凝重,挥手下令,普陀山一万僧兵,尽入秦鹿铁骑。八百余死士亦是无多言语,随着泱泱大军,尽入尸横遍野的战场。青水僧人亦是一闪即逝,无人听清他的低声呢喃,“一定要,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