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幕落•菁云来访.其一

两年前。

铎宸放下账单，向后重新仰倒在病床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王国果然……还是养不起我这样的废人啊。”铎宸自嘲地苦笑，自那次令自己瘫痪的苍蓝圣剑号启动实验进行已经过去七个春秋，而全境联合王国政府近期宣布，为减轻国库岌岌可危的财政负担，将终止发放一切幕落•星辰王朝时代颁发的社会福利。这种做法自然在群众中激起极大的不满，但若不这样做，王国处于崩溃边缘的经济就将坠入无可挽回的深渊。

也就是说，铎宸作为退伍军人的退休金和工伤补偿费都到了头，自己在这家医院一直进行的昂贵的再生治疗也要宣告终止。

“明明才到这种程度……”铎宸试着挪动双腿，下肢依旧麻木，同七年前刚刚被苍蓝圣剑号中抬出来时的感觉并无区别。当初自己已经几近完全瘫痪，再生治疗让上半身基本恢复了灵活的行动能力和锐利的感知能力，但铎宸下半身大腿中部之下，肢体还是完全不受控制。据说，再生治疗技术如果继续发展，很快就能实现让高位截瘫者完全恢复，但根据铎宸目前的经济状况来看，似乎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了。账户余额已经见底，后续也不会再有经济收入，生活都成问题。

“医生……”铎宸闭上眼，“我剩下那些钱……还能做点什么对我有用的事情？”

“我们可以帮你截除无法活动的肢体，给你装上义肢……”医生看上去有些犹豫，“价格不贵，义肢灵活性也不比人体差很多，只是……”

“只是担心我能不能接受吗？”铎宸咬了咬牙，睁开眼，“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装！”就是装义肢，也比现在自己这两条拿来配相都嫌多余的废腿强的多。

……

走出医院的大门，铎宸甩下拐杖，尝试用新的机械腿蹬了蹬地面，震感清晰地透过义肢传来，就如同自己的真腿一般。作为曾经部队里的王牌机师，铎宸不禁思衬，用这双腿踩踏机甲的驱动踏板是否也同样顺畅。

其实自己账户中的钱拿来支付手术费和义肢已经勉勉强强，但念在他是曾经的机甲部队王牌机师，医院报销了他无法支付的费用。就算这样，现在铎宸的钱包已经见了底，接下来的生活暂时还没有着落。

……

由于叛军仍在活跃，征兵从未停止。这七年来，政府的绝大多数财政收入都用在了扩张军备和基础建设上——其实对比从前的水平也没有多少发展，只是终界内战造成的损失过于巨大，直到现在都还未完全恢复。铎宸定了定神，加入了填报参军申请的队伍。

“是你！”征兵处的士官认出了铎宸，“那个王牌机师！参加过第一次终界战争，还担任过苍蓝圣剑号的试驾员！”

“是我，没错。”铎宸嘴角的笑意难以掩饰，这些功勋直到现在都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终界战争时曾在单次战役中单机击落了敌军四十二艘紫影战舰，为此被授予过特别荣誉勋章。”

“我听说，现在机甲部队里的主力机体仍然是夜影号，对吗？”铎宸没等士官说什么，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可是我最熟悉的机体了……技术最为成熟的第九代机型，我深谙关于它的一切操作，如果我能再坐上它，一定……”

“呃……”士官显得有些为难，“王牌机师肯赏光，自然是我们的荣幸，但……”士官偏头看了看铎宸新装的义肢，“您现在的条件……不符合入伍的要求啊……”

“啊？”铎宸瞪大眼，“但……你明明知道我是……”

“抱歉……前辈，我也是按规矩办事。”士官摇了摇头。

……

现在。

“后来呢？”隔壁的死囚问。

“没有后来了，我是个只会打仗的粗人，脑子里全是士兵武技和机甲知识。”铎宸自嘲道，“最后只能想了个窃取一台夜影号，投奔叛军的烂点子——我策划了足足两年，最近才行动。”

“结果却失败了。”死囚插嘴，“你不是王牌机师吗？”

“就和征兵处那个年轻的后辈担心的一样，我的义肢果然不比原先的肢体，操纵起机甲费力的多。”铎宸长出一口浊气，“看来我可悲的人生还是败在那台苍蓝圣剑号上了……”

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昏昏沉沉睡过去，铎宸直到刚才不久前才醒，隔壁的死囚问起他被捕的原因，自己便娓娓道来。铎宸依稀记得，自己的行刑时间差不多快到了。

“当当当！”柜门被突然敲响，随即是钥匙在锁孔中旋转的“咔哒”声：“新来的！到时间了！”“吱呀”一响，柜门打开，适应了黑暗环境的眼睛一时被外面的光线刺得睁不开来，铎宸赶忙眯上眼，还是不免流出泪来。前来带路的军警粗暴地扯住自己的手臂，把自己一把拉出铁棺材，昨天到今天滴水颗粟未进，铎宸眼前一阵发黑。

军警没有给自己反应的时间，拉着镣铐上的锁链就往前走去，铎宸只得跌跌撞撞地迈开不太灵活的义肢跟上。

才走出没多远，后面的军警就猛地给铎宸头上套上一个黑布袋，铎宸感到天旋地转、光线流散。“要去哪里？”铎宸下意识地发问，下一秒，背后便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别说话！走快点！”——自己背上挨了军警一闷棍。

“好吧……”不知磕磕绊绊了多久，铎宸透过厚重的布袋隐隐约约感觉到光线的变化——由廊道窗户透入的自然光，变成了毫无温度的白色灯光。后面的军警把自己按在一张钢架镂空结构的扶手椅上，手铐和脚镣的锁链都被挂在椅腿和扶手上，让自己动弹不得。旋即，头套被扯下，铎宸忙晃晃脑袋，甩开遮挡视线的一缕发丝。

自己正处在一个完全洁白的房间内，除了这张椅子，似乎就没有任何陈设了。铎宸低头看看椅腿，发觉椅子已经被四根螺钉死死固定在地上。房间的天花板上有类似紧急灭火装置的喷水花洒，铎宸瞬间就意识到了：“这是行刑室！”而天花板上的，是清洗血迹的水龙头。

“咔哒！”背后骤然传来光束手枪上膛的声音，即使是在视线外，铎宸也感觉到枪口对准了自己。“有什么遗言吗？”刽子手发问了。

“有……”铎宸深吸一口气，“如果有下辈子，我绝对再也不开机甲。”

“仅此而已吗？”光束枪蓄能的埙声传来。铎宸现在领会到了，处刑最为恐怖的时刻不是在光束穿透大脑，而是等待那一刻的到来。先前还没有察觉到威胁时尚无实感，但现在越来越尖利的蓄能声无疑是在为他的生命倒计时。“想不到居然会是这种死法……”铎宸幻想过很多次，自己驾驶一台机体冲锋陷阵，以一敌多，但最后寡不敌众，为了为友军争取机会，将全部能量填装到推进器单刀直入，在密密麻麻的敌军机群内部熔毁粒子熔炉，以自己的牺牲幻化的火焰将敌人吞噬殆尽。

但现在这一切都只能是幻想了，而这可悲的幻想不久也将随着心脏的静息而停止。铎宸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命运有多么悲惨——不知道是不是每个死刑犯在这张椅子上时都会这么想？不管他们怎么想，反正铎宸认为，自己绝对才是最惨的一个。可能其他曾进入过这房间的人也都会觉得，他们自己最值得同情吧。铎宸闭上了眼。

旧世界曾有过高强度开发机动兵器的狂潮，那时和铎宸一样的，被投入测试机担任测试驾驶员的机师成百上千，他们的牺牲换来了机甲的迭代升级——但测试机师最悲惨的正是这一点，没有实战中的敌机击坠，就没有功勋和抚恤，甚至挣不来给亲属的补助，几乎是白白送命，就像现在的铎宸。苍蓝圣剑号的试驾终结了他作为军人的生活，现在则剥夺最基本的生存权利。

“等等！”一个军警突然打开门。刽子手放下枪：“怎么了？”

“全境联合王国摄政女王，幕落•冰离•菁云陛下，要求会见囚犯！”“什么？！”刽子手急忙关上枪的保险，单膝跪地，而同一时间，菁云也走进行刑室——一改先前的干练打扮，而是换上了礼服，一头金发也如瀑布般披散下来，好似少女般身材窈窕、美丽纯洁。

“铎宸先生。”高跟鞋的“嗒嗒”声转到面前，菁云走到了铎宸面前。铎宸还没有从方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惊险中恢复过来，喘着粗气，抬眼看着女王。

“你刚才说……来生再也不想驾驶机甲了？”菁云微微一笑，“但是如果我告诉你，你真的可以拥有来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