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筒饭风波

——长篇小说《春风化雨》连载（七）

“二娃子，快起床喽！”第二天大清早小舅就兴致冲冲地跑到我床前来吵醒我。

“小舅，别烦我，人家还没睡醒呢。”我极不高兴地回答，把头扭到一边去。

“起来嘛，今天我们有好玩的好吃的哟。”小舅仍然情绪高昂地在我耳边念叨不停。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起来”，我任性地挑逗小舅道出实情。

“竹……筒……饭。”小舅实在哄不住我，凑到我身边捂着嘴巴低声耳语，生怕被人听见了。“不过你不准说出去，要不然我们要挨打哦。”小舅又轻声细语地叮嘱我。

我像被电波激活的机器人一样，机械地翻身起床，以创历史纪录的最快速度穿好衣服，连吃饭也跟小舅那个样子差不多，全家人都以好奇的眼光盯着我。吃完早饭以后，我和小舅迫不及待地骑上牛背出发了。我老觉得小舅的上衣里有个硬生生的圆鼓鼓的东西，抵着我的后背不舒服，小舅捂得紧紧的，就是不给我看。

小舅的几个死党也不约而同地来到老地方，眼下的气氛有点像群英荟萃，个个脸上满是洋洋喜气。二胖子带来了一包胡豆米，皇帝带来了一包豌豆米，虎子带来了一包大米。山猪从裤袋里掏出一坨东西放在地上，大伙儿都闻出来了是腊肉的香味，像蜜蜂闻到花粉似的蜂拥而上，恨不得连忙抓一块塞进嘴里挡住三尺垂涎。小舅一边吩咐大伙儿住手一边解开衣服扣子，取出来一个大大的长长的竹筒，翠青色的竹筒还散发出新鲜竹子的清香，竹筒里面还装了一小撮盐，竹筒上方还配有一个同样用竹子做的盖子。我似乎有点明白小舅所说的竹筒饭了。

“二娃子守在这里，虎子和山猪去捡柴火，皇帝和二胖子去找蚌壳和瓦片。”小舅跟大伙儿分配完任务，自己就提着竹筒去池塘边打水去了。

小舅很快就打完清水回来，然后把大米、豌豆米、胡豆米、腊肉全部混合起来搅匀，小舅让我帮他把竹筒扶稳当，接着他一把一把的把搅和好的这堆稻米、豌豆米、胡豆米、腊肉装进竹筒里，装完以后再用竹盖子密封妥当。不一会儿，山猪、二胖子、虎子、皇帝也回来了，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一捆干树枝，看样子，烤好这顿竹筒饭足够用的了。

“不行，在这露天的地方烧烤，烟子冒起来太容易被人发现了。”小舅刚要点火，山猪突然冒了一句。

“是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小舅懊恼的回答。“我一心想着快点，却把安全的头等大事儿忘在了脑后”。

虎子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搬到那边竹林里去，竹林茂盛，茂密的竹叶就像天然的过滤器，烟子就算冒出来也会少一些慢一些”。

于是大伙儿战略转移，原班人马和行当都搬到竹林里扎营。小舅随手捡一把掉落的竹叶放在竹筒旁边点燃，然后大伙儿都往火焰里添柴，真是众人添柴火焰高呀。熊熊大火照得竹林红彤彤的，大伙儿手舞足蹈地围着火堆转圈圈，像开篝火晚会似的，着实好玩极了！大伙儿一边往火堆里添柴火一边围着火堆唱唱跳跳的，个个脸都烤得像猴子屁股似的，淋漓大汗顺着脸直往下流，一会儿添柴火一会儿擦汗水，简直手忙脚乱，热火朝天。我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热闹欢腾的气氛，不停地蹦呀跳呀唱呀，兴奋得小心肝儿都要从嗓子眼儿里冒出来了!

“哇，快看呀，小舅成花猫喽！”我指着小舅的脸惊叫起来，忍不住笑出了声儿。

“哈哈，大花猫，大花猫……”大伙儿都跟着起哄了，个个笑开了花儿。

“呵呵……你们呀，都撒泡尿照照自个儿，跟鬼似的。”小舅一边指着大伙儿说一边捂着嘴笑弯了腰，“哈哈，还说别人大花猫呢”。

于是，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发现个个的脸都跟花猫似的。大伙儿都觉得好笑，忍不住追赶起来，追到谁就在谁的脸上抹一把，被追赶的人像躲阎王似的，跑的风快，整个场面简直就像群魔狂欢。我却在站在远远的热眼旁观，心里却庆幸烟灰和汗水的搅合作怪，给大伙儿带来了别样得乐趣。

“嘣！”大伙儿闹腾着，忽然的一声响，像晴空霹雳，吓得我打了一个冷颤，心里立马凉飕飕的，站在原地愣着，大伙儿却更加兴奋起来了。

 “喔，烤炸了，烤炸了！”大伙儿欢呼雀跃地拍手叫好。就凭借这一声响，我就知道定是竹筒饭烤熟了，一股腊肉的香味钻进鼻孔里，刺激着大伙儿敏感的味觉神经，大伙儿的舌头都毫不自觉搅动起来，流出来的口水又被卷了回去。

“烧烤成功，灭火！”小舅鼓掌宣告，掷地有声。

大伙儿欢呼雀跃的，连忙用手捧来泥土，接二连三的盖在火苗上，来来去去的像蚂蚁搬家似的，个个显得训练有素，很快火苗就被扑灭了。小舅挑一根最大的树枝，把竹筒从火红的灰烬里掏出来冷却，香气夹杂着烟灰在空气里弥漫开来。我看见二胖子的哈喇子都流到嘴边了，又伸出舌头舔了回去，其他几个抿着嘴深呼吸，吸进去的是香气，抿住的却是快要钻出来的哈喇子。

“哎哟喂，我的妈呀，嘘嘘……”急性的虎子伸手把竹筒的盖子打开，被滚烫的热气冲得嗷嗷直叫，一边吹手一边喊娘。

“哎哟，妈呀，真够烫的！”小舅走上前，用树枝把竹筒里面的熟饭拗松散，竹筒里面的热气冲出来，热得他两眼冒金花，忍不住惊叫起来。

皇帝、二胖子和山猪，把洗干净的蚌壳和瓦片按人数摆放在地上，我立马反应过来，原来蚌壳和瓦片就是大伙儿的临时饭碗呀。二胖子和皇帝撇下桑树枝当作筷子，每人一双。小舅和虎子从来都是绝配的黄金搭档，小舅用树叶裹着竹筒捧着，虎子把竹筒饭盛在地上的蚌壳和瓦片里，以备大伙儿共享。竹筒饭盛出来以后，香气更加浓烈，大伙儿再也忍不住嘴馋。

“开饭了！”小舅一声吆喝，大伙儿就像领了军令状准备打仗一样，噗通一声俯身趴下，眼睛像枪眼儿一样对准目标，开始竹筒饭的哄抢大战。

很快，香喷喷的竹筒饭引来了一群大大的黑蚂蚁，蚂蚁趁机偷偷地搬走了洒落在地上的饭粒子，训练有素地搬回它们的洞穴里。有几只贪心的大蚂蚁舍不得走，趁机饱餐一顿之后，攒足大大的力气力图搬走更多。大伙儿吃得正欢，谁也顾不上这些贪心的蚂蚁，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舌头不停地舔着嘴角，意犹未尽地回味着腊肉的香味。二胖子手里拿着盛过竹筒饭的瓦片，翻来覆去津津有味地舔着，舍不得放下。

“哎哟喂，啥子咬我”?二胖子舔着嘴唇，忽地大声叫唤起来。他一手用衣袖擦着嘴，一手狠狠地拍打了一下右脸颊，一只蚂蚁从他手里掉落下来。

“哎呀，二胖子，你的脸都肿了。”虎子睁大眼睛惊乍地喊叫。

“不要去摸，蚂蚁有毒。” 小舅厉声叮嘱二胖子，蹿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

“这有啥子了不起嘛，我还吃下去了一只蚂蚁呢。”皇帝边抹着油嘴儿大言不惭地说，突兀之间放出一个响亮的臭屁。

“谁家的牛呀?”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叫骂声。“看管不好就不要喂嘛，狗娘养的……”

大伙儿只顾欢腾，把拴在草地里的牛儿全然忘在了脑后。牛儿半天瞧不见主人就挣脱绳子跑了，还吃坏了王麻婆地里的莴笋苗，气得王麻婆破口大骂，牛儿也被牵在她手里了。小舅听到骂声，一下醒悟过来，知道事情严重不妙。

“王婆婆，对不起，下次我一定把牛看好喽……”小舅乞求王麻婆，好话都说尽了，口水也说干了。

“什么对不起，糟蹋了我家的东西，叫你家大人来交涉，赔钱呀！”王麻婆喘着恶气，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怒狠狠地吐话。

大伙儿知道闯大祸了，都愣着杵在那里，焦急地不知怎样才好，气氛严肃得像经历着一场阶级革命斗争。惹谁不好呢，为什么偏偏惹上这个丑婆娘？大伙儿心想着懊恼不已。

“快去呀，愣着干嘛，让你家大人来，一手赔钱一手交牛”。她说完就把牛牵到她家院子里的老黑桃树下拴起来了，她自己抬了一根凳子张牙舞爪地守在那里，寸步不离，像旧社会的地主婆使唤她雇佣的童工一样，趾高气扬。

王麻婆是村里出了名的泼妇，长一脸的麻子，又矮又胖，又黑又丑，今天得理不饶人就算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温柔客套了。小舅心想怎么那么倒霉呢？落到王麻婆手里。这下倒好，闯祸不小，急得心里抓狂，追悔莫及。大伙儿也惊慌失措的，一时没了法子。大伙儿担心事情败露了，肯定免不了一劫，轻则被斥，重则挨打。气氛死寂一片，初夏的空气像在冬天里凝结。

“大伙儿回去拿自己的零花钱，有多少拿多少，凑齐了我们找王麻婆去交涉赔钱的事儿”。虎子急中生智，出此下策。

事情十万火急，容不得大伙儿半点犹豫。于是，大伙儿都急急忙忙地赶回家，拿来了自己的私房钱，凑在一起共计一块四毛钱，交到小舅手里，然后和小舅一起去找王麻婆交涉。没想到王麻婆不愿领情，不见大人不肯放牛，看来她是铁了心要收拾和整治大伙儿，非要捅破这个马蜂窝，让大伙儿挨打受罚不可。其实，一块四毛钱已经足够赔偿王麻婆的损失的了，按照当时的物价，一块四毛钱可以买两斤肉了，那点莴笋苗就值几毛钱而已。

“死婆娘，楞格鸡巴丑，下辈子变成驴让人骑。”山猪气呼呼地臭骂道。

“是呀，狗日的一脸麻子，癞蛤蟆投的胎，还拽得很哟！”虎子愤怒地骂道，“呸！臭八婆”。

眼下已经晌午时分了，各家各户的大人们都在喊孩子们回去吃饭了，可是小舅却牵不回自家的牛，心急如焚，大伙儿一时半会儿又没有好的对策，照此情形，也只好硬着头皮面对了。

“兄弟们，既然咱哥儿几个是拜把子兄弟，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呀。”虎子义正言辞的对大伙儿喊话，摆出一副梁山好汉的架势。

于是，大伙儿都跟小舅一起回去面对这场劫难，不管小舅是挨打还是挨骂，有人帮着解围和求情，总是要好些吧。走在路上，大伙儿心里七上八下的，怎么交差心里根本就没底，十多分钟的路程像走了十多个小时一样漫长。

“大伙儿停下来听我说，这样行不行?”已经走到外公外婆家的房屋后面了，山猪让大伙儿听听他的主意。

依照山猪的意思，让我先回家哄住外公，虎子、皇帝和二胖子去王麻婆的菜地拔那些被牛吃过的莴笋苗，拔完了就跑去藏起来，然后山猪在王麻婆的房屋后面大喊有人偷莴笋，王麻婆肯定要起身去她的菜地看莴笋，等王麻婆抽身离开，小舅赶紧把牛牵走。

好戏遂人愿呀，王麻婆果然中了奸计，小舅顺利把牛牵回了家。王麻婆没追到偷莴笋的“强盗”，反而摔了一跤，手肘淤青一块，脚也扭伤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地，手里杵一根干树枝作拐杖，像个臭要饭的糟老婆子。等她回到家门口时，发现牛已不见了，这才醒悟过来，气得她两眼发直脸色发黑，这下恐怕连肠子都悔青了。

“这窝狗崽子！”王麻婆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边走边骂过不停，急匆匆地冲到外公家告状来了。

外公外婆听到她的骂声，连忙走出门来。王麻婆和外公理论了一番，可是连一个证人都没有，地里被牛吃过的莴笋苗也被拔没了，苦于物证被毁，人证缺失，更没有现场的人赃俱获。外婆自来是不屑跟人吵架的贤惠妇人，见王麻婆理亏，一句话也难得搭理她。在大伙儿眼里，她像编故事骗人一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死皮赖脸胡搅蛮缠，她那一贯的泼妇本性原形毕露。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一肚子闷亏的王麻婆只好自讨没趣地溜走了。等王麻婆一转身，小舅拿出他蓄谋已久的弹弓和石子，一手紧紧握住弓柄，一手狠狠拉开裹住石子的橡皮筋，对准王麻婆的后脑勺弹射出去。石子恰好飞溅在王麻婆的后脑勺，痛的王麻婆火冒金花。刹那间时空凝固，王麻婆气不打一处来，摸着后脑勺面目狰狞旋即转身，却看不出个什么名堂来，疯了似的嚎叫怒骂，那副嘴脸就跟被痛打的落水狗没有两样儿，村里的人们都跑出来看热闹。

只有我们几个心里明白，这次王麻婆可是天大的冤枉，扎实背了回大黑锅。我们心里却除了口恶气，那股得意劲儿比揭开王麻婆家的房顶还要痛快，心里偷偷地乐开了花儿。而王麻婆却因此怀恨在心，与我们结下了梁子，随时伺机报复。自此以后，大伙儿行事只好千般小心万般谨慎，生怕与王麻婆这个瘟神有半点儿瓜葛。

“外公，你烟杆儿呢？二娃子跟您点上。”我连忙跑过去抱住外公的胳膊对他说:“外公，我跟您捶捶背好不好？”

“嗯，二娃子长大了，懂事了。”外公边夸赞我边笑得合不拢嘴，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烤竹筒惹出的风波就此平息了，可喜可贺的是没留下任何端倪和痕迹。每当想起这档子事儿的时候，大伙儿都忍俊不禁，得意地捧腹大笑，满地打起滚儿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