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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农历腊月二十四，是南方的小年，过了这一天也就进入了新年，家家户户扫尘祭灶，迎接中国人每年最开心的一段时间。

金灶镇街面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不宽的马路上挤满了各种交通工具和行人，电瓶车在路中央肆无忌惮地穿行着；骑着三轮车的老大爷叼着香烟，“咯吱、咯吱”地蹬着他的老伙计；中巴车将喇叭按到底，想要赶快通过这段令人牙痒的泥潭；路边各种摊位都拥着大声讨价还价的顾客，完全不理会身后各种喇叭的嘶吼；返乡的小轿车则一个个像新媳妇一样，小脚轻挪，生怕碰到任何一位大神。

而此刻对于站在全镇最豪华的酒店——醉仙楼的叶江和董东红来说，则是过关。

叶江如往常一样淡定地看着这热闹的街市，丝毫不把将要发生的事放在心上。董东红接完电话走过去，左手握住叶江的右手，十指相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感觉快流下泪来。

叶江回头冲她笑笑，打趣地说道：“又不是上刑场？怎么感觉我要吃断头饭似的！”“去你的，不许胡说！”董东红右手捏起粉拳打了他一下。

“你不知道，我那几个舅舅都不是省油的灯，大舅以前是历史老师，每次一见面先考我们历史，直到问倒我们为止，好好的心情都被他弄没了。二舅以前是村支书，鼻孔都快对到天上去了，小时候最怕他了。三舅话不多，上过对越战场，我们最喜欢听他讲故事了，但他每次都跟挤牙膏一样只讲一点点。姨爸最疼我了，你等下坐在姨爸旁边，他会照顾你的！”

“哦，好的，我记下了！”叶江在董东红面前永远像个小学生一样听话。董东红看着面前这个像大男孩的男人，脉脉含情：上天是多么眷恋我啊，让我捡到这么个宝贝疙瘩。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说道：“我那几个舅舅可能喝了，据说我爸第一次到我妈家，吃完饭直接躺了三天没起床。唉，你上次帮我妈度过难关，我妈名义上是感谢你，顺便见见长辈，其实她是想让她娘家人像治我爸一样给你个下马威，以后一辈子都服服帖帖的。”

“哈哈，不用治，我保证一辈子对你服服帖帖的！”

两人经历了那么多的事，董东红知道叶江这句话绝对不掺杂半点水份，心里暖洋洋的。“不是说对我，你这也在行，那也不差，我妈是想借娘家人势力压你，摆她丈母娘的架子！唉，我这个妈啊，成天满脑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每天和她斗智斗勇内耗伤神的，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妈？我爸当年看上我妈哪点了？”

叶江左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不许胡说！妈就是妈，没有她，怎么会有你这么善解人意，聪明伶俐的老婆呢？”

“我有时候真觉得她才是你亲妈，她那么对你，你一点儿也不生气，还处处替她着想！”

“呵呵，因为她是咱妈！”

正说着，母亲徐凤仙的电话打了进来，两人对望了一眼，董东红刚一接听，电话里就传来了董母的吼声：“你们两个还不下楼候着，你舅他们快到了！”“哦，知道了！这就来！”董东红说完快速挂断了电话。

“走吧，既然躲不过，那就直面迎上去，见着拆着，风雨由他！”叶江拉了一下董东红的手说道。

“我就喜欢你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我心中的男神！”董东红小声地在叶江耳边温柔道。

叶江右手快速搂住董东红的腰部，弯腰左手抱住她的腿弯，一个公主抱将她抱起，原地转起圈来。“啊”董东红一声惊呼，“哈哈哈哈……”银铃般的笑声在包间里回荡。

“哈哈哈哈，好了，好了，快放我下来！”董东红像个快乐的小燕子在空中飞舞。

叶江轻轻将她放下，帮她理了下头发，两人手牵手幸福地朝楼下走去。

（二）

二人刚到楼下，徐凤仙瞪了他们一眼，刚想张口教训几句，董东红抢先说道：“大舅来了！”只见拥挤的街道上一辆电动三轮摩托车缓缓驶来，一位身板硬朗，穿着灰色棉服，头戴一顶鸭舌帽的老人稳稳掌控着方向。董东红悄声对叶江说：“这是我大舅徐根仙。”

不待车停稳，徐凤仙上前热情地打着招呼：“大哥，大嫂！”董东红抢上一步，“大妈，我扶您下来！”

“哟，我们家东红好久不见，越来越漂亮了！”大妈边说笑边扶着董东红胳膊从三轮车斗里下来。

“还不快见过大舅大妈！”徐凤仙不满地对叶江说道。

“你们一个个的抢着说话，哪里给我机会了。”叶江心里不满，脸上却微笑着朝两位老人打招呼：“大舅大妈好！”按照董东红的事先吩咐，从口袋里掏出烟打开，分别递给两位老人。

大舅关了电门，拔下钥匙，面带微笑地说道：“你就是叶江！”顺手接过香烟：“你好！”

大妈接过香烟，看向叶江，仔细打量了一下，说道：“不错，小伙子很精神！”

“大妈过奖了！”叶江边说边打着火机，先后给他们点着香烟，做手势请他们进入餐厅。

大舅点了下头，当先走了进去，徐凤仙挽着大嫂的手，有说有笑地朝里走去。

叶江和董东红正看着三人上楼，“啊哈哈哈哈——”一阵爽朗地笑声从背后传来，董东红立马眉开眼笑，对叶江说道：“我姨妈徐梦仙和姨爸朱志国来了！”转头对着来人说道：“姨妈，你怎么才来啊？”

叶江回头，只见一个身材微胖，面容较好，打扮时尚的中年妇女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迎过来，后面跟着一位个头不高，头发花白，但看起来很精神，穿着皮衣，敞着怀的老人，正笑眯眯地朝这边走来。姨妈回头瞪了一眼老人，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姨爸，每次出个门都磨磨唧唧，比我这个女人还磨蹭！”

“让我看看，我家东红越来越有女人味了！哈哈哈哈！”董东红撒娇道：“唉，姨妈，你说啥呢！”

叶江轻声喊道：“姨妈好！”

“好好好，好孩子！我听东红说了，这两年你也不容易！辛苦了！”说着眼框随之湿润了。

叶江禁不住心里一阵暖，连忙摆手道：“不辛苦，不辛苦，姨妈过虑了！”

姨爸朱志国笑吟吟地走过来，老远就伸出右手，叶江连忙上前几步握住对方的手：“姨爸好！”

朱志国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说道：“东红没有看错人啊，小叶眼神精亮，孔武有力，一看就是个棒小伙。”

叶江从他的眼睛里感受到浓浓地关爱之情，心中火热：“姨爸过誉了！外面冷，先请楼上坐！”

“好好好，等下我们再接着聊！”朱志国左手拍了拍握住叶江的右手，才松开来。

董东红跟着姨妈、姨爸上了楼，留叶江一个人在楼下。

虽说快过年了，南方冬日的中午却不冷，太阳像个巨大的火炉，源源不断地送来温暖。

叶江正眯眼看着天空，餐厅玻璃门被人从里面推开，岳父董尚斌走了出来，快步来到叶江身边，说道：“小叶啊，这个，今天这个局呢，专门为你准备的，你……你要有点心理准备！”叶江感动的说道：“爸，你放心吧，没什么大事！”

“喝酒呢，不能不喝，也不能全喝，能少喝就少喝，但也不能让他们看出来你不想喝！你懂了嘛？”董父一脸关怀地说道。

虽然董父这句话跟绕口令一样，但叶江却清楚地明白岳父想表达的意思，说道：“爸，我记下了！”

刚说完，董父连忙摆手做禁声状。顺着董父的目光，叶江看到一个身材高大，体型魁梧，身穿一件老式部队大衣的中年男人骑着一辆摩托车快速驶来。“吱”地一声停在他们面前，点头向董父示意。

董父对叶江道：“小叶啊，这是你小舅徐敬仙。”不等叶江问好，董父接着说道：“弟妹呢？”

“她娘家姨今天过80大寿！”徐敬仙面无表情地轻声说道。

“哦，那好吧，你快把车停了，上楼！”董父招呼道。

小舅看了一眼叶江，叶江连忙说道：“小舅好！”

徐敬仙微点了下头，到旁边停车去了。

“咚咚咚”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徐凤仙和董东红快步走了下来。徐凤仙一拉董父的胳膊：“你快上去招呼大哥和姐夫他们，我们在这等二哥，他应该也快到了！”

“哦，敬仙到了，去那边停车了！”董父说完看了叶江一眼，上楼去了。

徐凤仙招呼弟弟上楼后，三人站在餐厅门口望向路边，左等右等不见有人来。徐母有点着急了，看了看表，嘟囔道：“这二哥也真是的，每次都是他最慢，这都12点多了，还不来！”

董东红抱歉地看了叶江一眼，叶江怜爱地摇了摇头。这眉目传情的一幕正好被董母看到，本来就着急上火，立马找到一个发泄口，大声说道：“你们两个要不想在下面等就给我上楼去，少在门口丢人现眼的。”

董东红俏脸立马变色：“妈，你怎么说话呢？这么冷的天，叶江都在下面站半天了。”

“当兵的连这点冻都受不了还算什么当兵的！”董东红不开口还好，一张口就更让徐凤仙恼火，自己一个如花似玉地大姑娘怎么就看上这么个穷光蛋？真是混账！”

“你？”董东红还想辩解，叶江知道董东红再有理，也说不过面前这个胡搅蛮缠地老妈。余光中正好看到有辆老头乐缓缓驶来，连忙说道：“有人来了！”

董母扭头一看，这不正是二哥的车嘛。

董东红小声对叶江说道：“这是我二舅徐慕仙和二舅妈胡曼琴。”

等车驶到近前，摇下车窗，董母立马换上一副笑脸：“二哥、二嫂，你们来了！”

徐慕仙留着背头，发型整理地一丝不乱，明显打了发蜡，脸上保养的极好，岁月只留下不多的痕迹。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厚厚的镜片后面看不清眼神。穿着西装，但未打领带，外着一件黑色呢绒大衣，看起来派头十足。他只微微头了下头，没有说话。倒是二嫂从后排探着头说道：“不好意思，孩子闹腾，在家里耽搁了一会！”

只见他怀里抱着一个浓眉大眼的小男孩，约莫3、4岁的样子，正忽闪着宝石般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一切。

“不打紧，不打紧！时间还早，我给二哥这边占了一个车位，二哥往这边开！”徐凤仙边说边扭动着有点发福的身体朝旁边一个用“禁止停车”锥形桶占用地停车位跑去。

董东红笑着说道：“二舅、舅妈好！”

叶江没有出声，保持微笑，向他们点头致敬。

二舅皱了下眉，看了叶江一眼，启动小车朝旁边的停车位开去。

等一行人停好车，徐凤仙抱着二舅家的孙子走了过来，叶江已拉开玻璃门，在旁边等候，二舅保持着一贯地鼻孔朝天，二舅妈装没看见，边逗董母怀里的孙子边一起朝前走。

董东红拉住叶江的手，歉意地想笑，但却快哭出来了。叶江握着她冰凉的小手，微笑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两人又默契一笑，跟着朝楼上走去。

（三）

几人进入“群英会”包间，大舅坐在正对门的主位，用杯盖拨着茶叶，轻晃脑袋吹着浮茶，看到他们进来，微微颔首，押了一口茶，闭眼细品，好舒畅地样子。坐在旁边的大舅妈正隔着一个位子和姨妈聊得开心，似乎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倒是姨妈眼尖，看到徐凤仙抱着孩子进来，立即起身走来：“啊哈哈，我们翔翔也来了，来来来，让姑奶奶抱抱！”

那个叫翔翔的男孩似乎有点害怕这个声音高亢地姑奶奶，吓得伸手要二舅妈抱。胡曼琴连忙接过，对姨妈嗔怪道：“你这个大嗓门，就不能小点声？看把孩子吓得！”

“啊哈哈，二嫂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从你过门就晓得我是个破锣嗓子，都快入土的人了，哪还改得了？哈哈！”接着说道：“来来来，翔翔坐在姑奶奶旁边，等下姑奶奶给你夹好吃的！”说着将自己的茶杯往右边挪了一个位子。

胡曼琴眯着眼睛笑着对怀里的孙子说道：“快谢谢姑奶奶！”男孩却头一扭，看都不看她们。

董尚斌早已满脸堆笑站在一旁，赶忙插空说道：“二哥，快请坐。”

徐慕仙扫了众人一眼，可能因为镜片有雾，看不真切，“嗯”了一声，取下眼镜，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眼镜布，边擦边向上首给他留的位子走去。

徐凤仙高声朝门外喊道：“服务员，拿个宝宝椅来！”

门外应声道：“好嘞！”

二舅妈把孩子放到椅子上，边从包里拿出围兜给孩子系边说道：“不用，我们翔翔已经是大孩子了，早都不用宝宝椅了，是不是？”翔翔听到奶奶夸他，咧开嘴开心地笑道：“翔翔，嗯——最勇敢了！”

说话间，一名男服务员已把宝宝椅送到门口，对徐凤仙说道：“您要的宝宝椅！”

徐凤仙看也不看服务员，冰冷地说道：“不用了，拿走吧！”笑着走到翔翔椅子背后，边朝前推边说道：“还是我们翔翔棒，奶奶老喽！”

董东红看着一脸揾怒地服务员，尴尬地说道：“不好意思，孩子不愿坐宝宝椅，麻烦您了！”

服务员看着彬彬有礼地董东红，立马换作一副笑脸：“没事，没事，我拿回去就是了。我看你们人到齐了，请问现在起热菜嘛？”

“先不着急，大家好久没见了，先聊一会，等下需要起菜时我再告诉您，谢谢！”董东红笑着说道。

服务员愣了一下，但马上说道：“好的，等下您叫我。”正准备关门，忽又停下，说道：“不过还请您们稍微快点，您也知道我们这人多，时间久了，上菜速度可能有点慢。”

“好的，谢谢您！我们尽快！”

“有什么吩咐您随时叫我就成！我就在包厢外候着。”

“感谢，感谢！有劳了！”董东红歉意地笑笑。

“您客气了，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您慢用！”说完轻轻拉上了门。

那边徐凤仙已招呼大家坐下，正在给二哥和二嫂倒茶。董父趁机赶紧拉着叶江坐在姨爸旁边，董东红靠着叶江坐定。

叶江观察了一下座次，大舅和大舅妈坐在主位，大舅左边依次是二舅、小舅、姨爸，然后是自己和董东红；大舅妈右侧依次是二舅妈、翔翔、姨妈、岳母、岳父。心道：“这家的规矩还真不小啊！”

徐凤仙回到自己座位上，用家乡话说道：“俗话说的好：丑女婿总要见老丈人，我们这孬女婿今天第一次拜会各位长辈，以后还请各位兄弟、大姐多关照，让我家这个傻丫头少吃点苦。我在这里以茶代酒，先谢谢大家了！”

一桌人随着董母全都站了起来，纷纷举起茶杯示意，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徐慕仙似乎感觉茶杯有点烫手，端起杯子又放下，右手拇指贴着食指和中指来回轻搓了几下。

待大家全部坐定，徐凤仙大声说道：“家庭聚会现在开始，首先有请大哥讲话！”

“哗——”所有人都像事先彩排好一般鼓起掌来，叶江心里有点好笑，自家人吃个饭怎么搞得和部队开会一样。想归想，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绝不能笑出声来。

今天的鸿门宴才正式开始，怪不得董东红和岳父这么紧张，看这架势，自己真跟上刑场差不多。管他呢，切看他们怎么表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真正的战场我都上过，枪林弹雨我都闯过来了，还怕他们不成。

叶江云淡风轻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泰然自若，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四）

徐根仙轻咳一声，右手搭着台面，左手摸了摸下巴，俨然家主气派，开口说道：“俗话说‘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史正人，可以明得失；以史化风，可以清风气。每次家庭聚会，我们都该先学习一段历史，长长知识，才不枉这顿餐食。大家说是不是啊？”

“大哥说得极是，我们那些历史知识还不都是在家庭聚会上学到的！嘿嘿！”徐凤仙立马接话道。

其他人都纷纷附和，显然这种场面大家都见得多了，唯有徐慕仙双手抱臂，头微微抬起，轻哼一声。

徐根仙心中受用，但表面上却说道：“你啊，说到这，我就要说说你了，从小就不喜欢学习，让你看书跟要你命似的。”

“嘿嘿，大哥教训地是！”徐凤仙顺杆子爬。

“年长地不晓得历史也就算了，反正我们也是土埋脖子了，但年轻人可不能不懂历史，对你们工作、生活都大有帮助，你说是不是啊？小叶？”

叶江心里好笑，这个老学究，你想提问就提问呗，还搞得我该承你情，好吧，谁让你是大舅呢。习惯性地端起酒杯拱手向徐根仙说道：“大舅说的是！”

徐根仙以为他要敬酒，抬手说道：“别忙，别忙，你先把酒放下，我们先来聊聊，等下再喝也不迟！”

众人都认为肯定是董东红早先和叶江说过家庭聚会的事，所以叶江是以进为退，想躲过这一劫。有人在想这小子倒是精明，但哪有那么容易就让你混过去？也有人猜测叶江肯定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地草包。众人脸上都露出各种意味深长地表情，就连坐在身边的董东红都略显尴尬。

叶江余光扫过众人，心里暗叫不好，没想到自己一个无心之举竟然引起这么大地动静，看来这家人还真是一窝千年的王八--都成精了。

叶江稍显窘相，欠身道：“还请大舅赐教！”

徐凤仙的脸上乐开了花，让你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我治不了你，总有人治你！

徐根仙像个老谋深算的道士，枯瘦的脸上带着精明地微笑，抬手示意叶江坐下，说道：“唐朝在中国历史上是少有的盛世之一，今天我们就来聊一聊唐史。”环顾了一下四周，见众人都点头应允，转过头对叶江说道：“小叶，你对“杀兄逼父”的“玄武门之变”，怎么看？

叶江心里不仅咯噔一下：“好一道刁钻地题目，这一历史事件到目前为止，众多史学家都还存在争论，问我怎么看？这不是纯粹为难人嘛？但他既已挑明杀兄逼父，那应该是持反对意见的，我且顺着他的思路说说看。”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叶江脸上，大家都等着看他怎么被问到哑口无言！董东红对这段历史也非常熟悉，当年上大学时还和同学争论过，这会听大舅冷不丁出了这么一道题，柳眉微蹙，看向叶江地目光中尽显担忧之色。

却见叶江略一沉思，朗声说道：“从亲情与人伦的角度看，“玄武门之变”中李世民杀兄逼父的行为是大逆不道，是有违刚理伦常的。于兄来说是不敬，于父来说是不孝。李世民即使想要皇位也应该恪守做人的底线，用光明磊落地方法才更能让人啧啧称赞的，而不是采取这种极端地手段。这一凶残事件给后世唐朝皇位争夺带了坏头，致使发生多次宫廷政变，给大唐带来了严重内耗，损害了国本。”

大家虽搞不懂其中深意，却听明白了遵规守孝，有几个人暗暗点头。徐梦仙更是大声骂道：“这个李世民真不是个东西！”

徐根仙却并没有像叶江想得那样，露出满意地笑容，倒是坐在他旁边的徐慕仙身体往后挪了一下，挺了挺本就很直的腰杆，布满寒霜地脸上多云转睛。

徐根仙瞪了一眼徐梦仙：“你懂啥？”不等她回话，转头对叶江说道：“一个国家如果没有一个霸气君王，没有仁爱之心，必将造成民心不稳，军阀割据混战，那么受苦地还是老百姓，这你又怎么看？”

叶江心思活泛：“原来你是个正统地儒学大家，刚才只是故布疑云，引我入坑的，那我就给你想要地答案。”

董东红是李世民的小迷妹，听叶江这么评价，心里也是不爽，眨巴着眼睛也想听听他怎么回答大舅的第二个问题？

只听叶江不慌不忙地说道：“据史书记载，李世民在外抗隋有功、平定叛乱、善待百姓，群众基础极好，遭到太子李建成的妒忌。李建成遂拉拢弟弟李元吉，笼络朝臣、曲意侍奉父亲李渊妃嫔，无所不用其极，要置李世民于死地。作为皇帝的李渊却不一碗水端平，有意偏袒李建成，就连谋反这种大逆不道地事都能轻意原谅，而对李世民则出尔反尔，答应平叛返回后立其为太子，大功告成却绝口不提。”

徐梦仙忍不住出口道：“原来都不是好东西！”

徐根仙正听得过瘾，冷不丁被人打断，眉头一皱，对徐梦仙说道：“你少说两句！”转头笑着对叶江说：“小叶，你继续！”

叶江点头说道：“历史已过去千余年，清官难断家务事，帝王的家事更难评说，但唐太宗李世民在位期间政治清明、知人善任；广开言路，虚心纳谏；以民为本、休养生息；文教复兴、完善科举；平定外患、稳固边疆；经济复苏、文化繁荣，创中华之圣世，享万国来朝贡，却是真实存在地事情。从国家的治理，民心的向背来看，李世民是个千年少有的旷世奇才，虽然有一点瑕疵，但和民族的命运，百姓的生活比起来，应该说瑕不掩瑜。”

“说得好！”徐根仙好久没有听到这么酣畅淋漓、入情入理地点评了，真是引平生之大快！

“来，让我们一起，为小叶扎实地理论功底、精彩地据实评论干一杯！”

董东红的眼中已是星光点点，哪里还有半点李世民的影子，妥妥地叶江小迷妹啊，简直帅爆了！

众人在徐根仙的提议下都举杯相庆，看向叶江地眼神中都有点不可思议地感觉。

（五）

“啊哈哈哈哈，听完小叶的讲解，我算是明白了，这原来是个对自家人狠，对老百姓善的好皇帝，哈哈哈哈！”徐梦仙的大喇叭又开始播音了。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徐根仙笑骂道。

待大家喝完杯中酒，徐根仙坐下后笑盈盈地对叶江说：“小叶啊，改天到我家，陪我这个老头子好好聊聊，这两年退休后，在家光读书没人讨论都快憋死我了！”

坐在她斜对面的董母却略显不自在，这让兄弟几个来镇场的，怎么大哥一上来还表扬上了？看样子还特别喜欢这小子！

不等叶江答话，徐慕仙冷声说道：“一点眼立见儿都没有，没看见大哥酒杯空了嘛？”

董父急忙站起，拿起酒瓶：“我来，我来！”

“嗯？”徐慕仙皱眉道。

董母沉声说道：“叶江，还不快去给你大舅倒酒？”

“是！”叶江大声答道，接过董父手中的酒瓶，轻推开座椅，朝大舅走去：“大舅，我给您添酒！”

徐根仙边拿起酒杯递给他边说道：“好的，好的。”叶江接过酒杯，酒瓶微斜，面带微笑，认真倒酒。

“要不明天怎样？明天你有时间嘛？中午到我家里去吃饭？”徐根仙像个迫不及待地孩子眼巴巴盯着叶江。

坐在一旁的大舅妈嗔怪地拍了他一下，说道：“孩子忙着呢，哪有闲工夫陪你个死老头子唠嗑！”

徐根仙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不好意思地讪笑着，但眼神却没有离开叶江。

叶江看了一眼对面的董东红，说道：“好的，大舅，如果明天没什么事我就去您家拜访您和大舅妈！”

“一言为定！”徐根仙生怕对方反悔似的。

叶江不忍心违了老人家的心意，说道：“好的，大舅！”

“嘿嘿！好的，你快回去吃饭吧！”徐根仙像是要早点吃完饭，早点回家睡觉就到明天了一般。

叶江笑了笑，依次给二舅、小舅及其他人倒满了酒才回到自己座位上。心里不禁有点小小的得意：貌似最难对付的大舅这一关算是过了，而且看起来还比较轻松，接下来几关还能难到哪去？

叶江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接下来的场面才是对他身心的极大考验。

只听徐慕仙开口说道：“现在年代变了，光懂得一些老掉牙地大道理已经没用了，难道你还能穿越回去当个王爷不成？”

徐根仙面露不悦，夹起一块猪耳朵狠狠地咬了一口。

徐慕仙接着说道：“现代社会要在为人处世上下功夫，年轻人不仅要眼勤，还要手勤，腿勤，更要口勤。”

徐凤仙不无自豪地接口道：“叶江，你二舅干了一辈子村支书，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长，见过的世面比你见过的人还大，你要多听听二舅的教诲，将来才会少走些弯路、少碰些壁。”

“咳咳”叶江心里笑翻了，差点乐出声来，这还好意思到处显摆呢，还真是猴子的屁股当脸用，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赶紧咳嗽两声以掩饰表面笑意，答道：“谨遵二舅教诲！”

徐慕仙得到了想要地答案，面露喜色，但继续故作深沉地说道：“其实四勤总结成两个词就是脑勤、身勤。脑勤就是要学会察言观色，多站在领导的角度想想他们在思虑什么？想领导之所想，急领导之所急，这样才能为领导分忧。身勤就是要接人待物手脚麻利，领导交办地事情要尽可能快速处理，想方设法也要完成并有反馈，才不会辜负领导对你的信任。”

徐慕仙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从杯盖上方，透过厚厚地镜片瞟了叶江一眼，见他并没有表现出反感，仍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专注倾听并不住点头，心里成就感十足。

慢慢放下茶杯，继续说道：“你可能觉得这样做不耻，我来给你讲讲这其中包含地深刻道理，讲完你就明白了。我们这样做并不是一味地巴结领导，而是真正地站在群众的立场上思考问题，你想啊，他既然能当上领导，思考问题地深度和广度是不是自然比你高？你要能经常和领导的思想不谋而合，将群众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是不是你的思想就在每次锻炼中快速成长了？再者说到执行力，你作为一名军人，这就不用我多解释了吧？领导让你去消灭眼前敌人，你难道还能跟领导讨价还价，置群众安危于不顾，不愿冲锋陷阵？”

“我X！见过不要脸皮的，但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这简直是厚黑学的大师啊，将不要脸发挥到极致。这要不是看你是长辈的份上，我真想用我42码的鞋底给你脸上盖个章。”叶江心里十万匹草泥马崩腾而过，但表面上仍谦逊道：“多谢二舅指教！”

徐慕仙身体往后靠了靠，换了个更加舒服地姿势，继续说道：“所以啊，小叶，不是二舅爱唠叨，年轻人还需要多历练，才能成长，不能跟那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整天抱着死理，总觉得自己才是天下第一，时代不同了，要更新观念，与时俱进，才能不被社会所淘汰！”。

叶江简直都没有词来敷衍了，再听下去非吐了不可。

这时却听徐根仙接过话头：“慕仙啊，咱哥俩也好久没一起喝酒了，你退下来也有个把年了，就别一天咸吃萝卜淡心了，今天咱俩好好喝几杯。”说着端起酒杯举向二弟。

徐慕仙却没有端酒杯，说道：“大哥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小妹请我们来见见叶江，不就是想让我们用自己的经验教训帮他进步地嘛？让你这么一说我成瞎操心了！”

徐凤仙见这两个天生死对头地哥哥又开始掐上了，不由得头皮发麻，赶紧打圆场道：“大哥，二哥都是好心，都是为了帮助小叶，我先敬两位哥哥，也顺便感谢你们从小地照顾，爹妈不在地早，要不是你们，说不定我早……！”说着眼圈已经红了。

徐根仙打断她道：“大喜地日子说这些干嘛？来来来，喝酒！”

徐慕仙被小妹带动了情绪，兴许也想起了大哥儿时的照顾，霍地站起，举起酒杯：“大哥说得对，来，大哥，小妹，干！”说完一饮而尽。

（六）

小舅徐敬仙话不多，听着他们叙旧煽情，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在他们三人喝酒地时候，一口喝干面前玻璃杯中的温开水，看着董父抬了抬下巴，右手空玻璃杯对着酒瓶晃了晃，示意把酒瓶给他。

董父素知这个当过兵的小舅子喝酒如喝水，看他这架势，不禁为叶江捏了一把汗，手拿起酒瓶却没有递过去，陪着笑说：“这聚会刚开始，慢点喝！”

徐凤仙也明白了弟弟的用意，一把抢过董尚斌手里的酒瓶，说道：“你个董老抠，还怕敬仙把你喝穷了咋地？”说完弓着圆鼓鼓地腰，努力向前伸出那粗短地胳膊，动作虽然难受，但脸上却笑开了花：“难得今天开心，该喝喝，该吃吃，千万别给你姐省钱。嘿嘿！”

徐敬仙看二姐那么费劲，赶忙站起伸胳膊想去接过来。

朱志国眼疾手快，倏地站起，接过董母手中的酒瓶：“凤仙说得对，我们也好久没聚了，今天我们就放开肚皮吃大户！哈哈！”边说边给徐敬仙倒了满满一玻璃杯酒，足足二两五。

董母以为这个姐夫在揶揄她，心里很不爽：“你个穷鬼，刚蹬了几年电动三轮车，赚了点钱就开始得瑟。”但面上不能输，大声说道：“虽不能和朱老板比，但一顿饭还是请得起得。来，今天谁不尽兴就是不给我面子。”

朱志国没接她的话，而是快速拿过叶江面前的玻璃杯，将剩余半杯水泼在了桌子下面，也不征求叶江意见，“咕嘟嘟”地倒满一杯，放在叶江面前，笑呵呵地说道：“小舅要敬你酒了！”说完还冲叶江挑了挑眉毛，一副活脱脱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样子。

徐敬仙端起满满一玻璃杯酒，说道：“都是当兵的人，干了这一杯。”说完也不等叶江答话，一仰脖子喝干，看得众人直缩脖子咽口水。

叶江被激起了血性，仿佛又回到了部队，回到了那次九死一生后，大队长给他们庆功时地场景。

就在大家以为他怕了，不敢应下这挑战的时候，叶江忽地站起来，右手稳稳地端起面前的玻璃杯，左手四指搭在端杯的右手背，拇指朝上。双手持杯往前轻轻一拱：敬小舅，敬老班长！”说完咕嘟咕嘟地喝尽杯中酒。左手手背一抹嘴角，呼出一口酒气，右手将杯底朝向徐敬仙，以示不剩一滴。

徐敬仙扑克牌般的脸上竟然起了变化，凌厉地眼神中泛起了笑意，眼角的褶皱里有银光在闪动，肌肉抽动了几下，咧嘴笑了，情不自禁地说了句：“好小子！”

徐凤仙本想教训叶江几句，喝酒就喝酒，鬼扯什么老班长，勾起弟弟的伤心往事，那些事还是在他刚退伍回来不久，有次喝得伶仃大醉时抱着她这个还未出嫁的姐姐，无意中说起，哭得像个孩子。

“啊哈哈哈，不错，都是好样的！”徐梦仙开口说道：“赶紧吃口菜，这掏了钱不吃菜岂不是亏了，哈哈哈哈！”

董东红还是第一次见叶江喝酒，不知道他能喝多少，但一口喝下一整杯，估计胃里也好受不到哪去，听姨妈一讲，赶快拉了下他胳膊，关心地说道：“快坐下吃菜”。突然觉得在一众长辈面前表现太亲热不太好，转身快走两步，拉开门对外面的服务员说道：“麻烦你起热菜！”

“好嘞！”男服务员应声答道，转头对着耳麦喊道：“群英会起热菜——！”长长地声音传了开去。

徐凤仙嗔怪道：“这孩子！”笑着招呼大家道：“来来来，大家都动筷子吃起来！热菜马上来！”

叶江坐下，赶紧夹了一筷子转到面前的大拌菜，嚼吧嚼吧咽了下去，这52度的白酒二两五一口下肚，就像一条火龙钻进了五脏六腑，灼烧感让他头上立刻渗出一圈密密麻麻地汗珠。

朱志国拍了拍叶江后背，依旧笑呵呵地说道：“多吃点，吃完我们再聊！”

董东红已坐到位置上，伸头越过叶江，一脸撒娇又故作关心地说道：“姨爸，你也多吃点！”

“嘿嘿，还是我们东红疼我，来来来，我们都吃！”说完夹了两片五香牛肉放在叶江碗里，示意他快点吃。

叶江点头说道：“谢谢姨爸！”又回头温情地看了董东红一眼。

大舅妈举着筷子招呼道：“都别光顾着喝酒，多吃点菜！”

叶江本以为这下风波总算过去了，没想到终极必杀还在后头呢。

（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朱志国笑吟吟地左手搭着叶江肩膀，突然问道：“小叶啊，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叶江二圈酒敬下来，已喝了不少白酒，头脑发晕，血性带着酒气上涌，豪气地说道：“姨爸，有啥事你敞开了问？我能告诉你地绝对不会藏着掖着！”

董东红一听叶江这话，就知道他已有了五分醉意，赶紧拉他袖子：“姨爸又不是外人，还有啥不能说地！”

不等叶江反应，朱志国抢先说道：“诶，叶江是吃行伍饭的，有他的秘密也正常，如果说一点秘密都没有那才不正常呢！”

叶江这才意识到自己又犯二了，正准备赔罪，朱志国拦住他道：“你放心，你那些个秘密对我来说没用，我也不想知道，我只关心我家红丫头的秘密！”

“姨爸，我能有啥秘密？”董东红小脸微红，撒娇地说道。

朱志国看了一眼董东红，转脸对叶江问道：“小叶啊，我来问你，你远在边疆，整天不着家，你让我家东红日子怎么过啊？结婚和不结婚有什么区别？”

叶江被问得有点懵，酒瞬间醒了一半，如果说他心里最柔软地地方，那就是存放老婆的心房，一涉及董东红，他就思维短路，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就在叶江愣神地时候，朱志国依旧保持着笑脸：“哦，对了，听说你还是特种兵，我敬佩你是条汉子，但你平时让东红守活寡，万一有一天，你真让她守寡了又怎么办？”

叶江棱角分明地脸上肌肉在不停抽动，后牙槽咬得咯咯响，手指甲深深嵌入肉中，两眼快喷出火来，但是他什么话也说不出，眼睛不自觉地看向旁边的心上人，刚硬地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眼中有泪光在闪动。

叶江紧咬着嘴唇，血顺着牙龈流入口中，他却一点也没感觉。没想到前三场较量没把他自己着，却在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还是一出手就点了他死穴。

他承认他败了，在这场和娘家人地较量中他败了，而且败得彻彻底底，因为被对方抓住了软肋。

看着叶江有苦难言、痛苦不堪地样子，徐凤仙心里说不出地滋味，原本想让三个兄弟像收拾朱无志（以前朱志国穷，兄妹几个都叫他朱无志）和老董一样，把叶江教训得服服帖帖地，没想到却被这个姐夫给拿捏到了痛处，说得无言以对。按说徐凤仙应该高兴才对，不管是被谁收拾了，总归是被娘家人给治了，但她内心深处却隐隐作痛。对了，你个朱无志，竟敢咒我女儿当寡妇，我去你大爷地。

徐凤仙正想发飙，却听“啪”地一声，震得桌上的玻璃茶杯、酒杯叮当作响，洒了一桌子，众人都是一惊。

朱志国听到身后传来声响，本能地回头察看，却正对上一张骇人地面孔。只见徐敬仙满脸通红，怒目圆睁，太阳穴高高鼓出，额头青筋暴起，犹如杀神附体。

巨大地吼声带着酒气如子弹一般全部扫射到朱志国脸上：“狗日地朱三蹦子，要是没有我们这些傻子在死人堆里爬进爬出，有你现在穿得人模狗样，在这里喝酒吃肉，幺五喝六。这要是在战场上，就一条动摇军心，老子能当场毙了你，信不信？”

所有人都被徐敬仙身上散发出来地杀气所震住，整个包间内安静异常，就连隔壁包厢都听不到喧哗吵闹声，只听到水滴从桌上四处滚落，汇成一曲交响曲。

“哇——”一声孩童的哭声打破了沉默，翔翔颤抖着身体往奶奶怀里钻：“奶奶，我怕……哇……”

胡曼琴听到哭声，好像从梦中惊醒，本能地伸出双手抱住孩子，搂在怀里，轻拍后背：“哦哦哦，翔翔不怕，翔翔不怕，奶奶打他们。”

瞪眼对徐敬仙说道：“敬仙，你干什么？吼那么大声，看把孩子吓得？”

又觉得不解气，对朱志国说：“朱无志，你也是，不会说话就别说，人家刚领证，你就盼别人死？有你这样当姨爸的嘛？”

翔翔听到奶奶说了个死字，吓得浑身一哆嗦，哭得更大声了。

胡曼琴感觉到孩子惊吓，连忙说道：“翔翔乖，翔翔乖，不死，不死！我们出去买糖糖！”说完踢开椅子，抱起孩子朝门口走去。

（八）

包间门“吱扭”一下被人推开了，原来男服务员一直在门口听着里面动静。

胡曼琴一步跨出门槛，还在哄着怀里的孙子：“翔翔不怕，翔翔最勇敢了！”

男服务员突然发觉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自己，尴尬地冲众人一笑，正准备关门。

“还不进来收拾一下！”徐凤仙暴喝一声，将所有怒气都撒在了店小二身上。

众人又是一惊，徐凤仙才感觉到在这安静地环境里，自己的声音着实被放大了。转头换上一副笑脸对大家说道：“没事了，没事了，大家多吃点菜，多吃点菜！”

店小二是一个刚来地实习生，听到徐凤仙大喝，着急忙慌地往里走，左脚迈进门，右脚却绊在了门槛上，身体失去重心，脚步踉跄，像练铁头功的武僧一般朝董东红椅背上撞去。

叶江本能地站起，双手快如闪电般扶住他的胳膊，手上加劲，卸去他前冲力道，帮他稳住身形。

店小二又羞又愧，不住地点头说道：“谢谢，谢谢，对不起，对不起……”

徐凤仙简直快气炸了，左手叉腰，右手一指服务员，厉声说道：“你是干什么吃的？叫你们老板来！”

男服务员一听，眼泪都快下来了，着急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千万别……”

“妈，你干什么？”董东红站起来不悦地说道。

转头对服务员说道：“没事，没事，你忙去吧，我们自己来收拾就好！”

服务员本是机灵之人，连声道谢：“谢谢姐姐，谢谢姐姐，我这就来打扫干净！”紧走两步，拉开一旁边柜抽屉，拿出一块白色的抹布，麻利地去收拾餐桌。

董母还想再借题发挥，董东红俏眉紧蹙，双眼紧盯着她，头略偏，下巴微抬，示意母亲不要再节外生枝。徐凤仙会意，把到嗓子眼的话又咽了回去。

徐根仙端起面前没洒的酒杯站了起来，笑着说道：“志国酒没多，话先多；敬仙平时惜字如金，今天看到叶江，也是高兴，话也多了点，自家人在一起开心就好！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不管是二弟做基层干部、三弟退伍返乡、志国做生意、尚斌当职工，我作为一名教师，只要我们都干好自己的工作，为国家出一份力，就都是好样的。我们这个家庭就无愧于党、无愧于人民。今天我很荣幸地宣布我们这个大家庭又多了一位保家卫国的热血男儿！来，让我们共同干了这杯酒，祝愿我们的祖国更加繁荣昌盛，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

“干杯！”这一刻，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调动了起来，消除了隔阂，没有了阻碍，只剩下亲情，激荡着豪情。

再后来，场面就乱套了，大舅和二舅说起儿时地往事，相拥而泣；朱志国拉着董尚斌非要整一玻璃杯，一解多年心中的委屈。小舅搭着叶江的肩膀，说道：“兄弟啊，从你的身上我能感受到那种浓浓地杀气，好多年没有闻到过这种气息了，就像流浪多年的孤狼嗅到了同类气味，让我兴奋。”一席话惊掉了众人的下巴。

这场家庭聚会直到日渐西沉时才结束，喝光了董母带来的四瓶白酒，本来喝嗨的几个人还要再喝白酒，在大舅妈和二舅妈的淫威下，才以两瓶黄酒结束。

徐敬仙和叶江当场吼了一曲《当兵的人》，两个人愣是唱出了两个班的气势，简直快要将屋顶掀翻。退伍回乡的老板闻讯赶来，又和他们每人干了一瓶啤酒才作罢。

董母也没想到今天下午的宴会搞得这么大声势。令她惊喜地是，董父小声告诉她老板执意给他们打了八折。

叶江强压着酒气，保持微笑，勉强站在门口和每个人告别。姨爸拉着他的手，凑到他耳边，尽量捋直了舌头说到：“小子，你以后就……就不会像我和你岳父这样，活的这……这么憋屈了。看好你！”说完使劲握了一下叶江的手，想挑动眉毛结果却变成了挤眼。

叶江这才反应过来最疼东红的姨爸刚才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现，不等他回答，姨爸已在姨妈的搀扶下三摇两晃地走了，边走边唱道：“尊一声驸马爷，细听端的……”

叶江望着姨爸的背影傻乐。开心，是真的开心，经过这一场聚会，他总算被娘家人正式接纳，现在就差岳母那最后一道关口，他相信有这一众亲戚的加持，通关应该就在不远。

夕阳下，被落日余晖染成金色的“聚仙楼”三个大字熠熠生辉。叶江拉着董东红的手站在微风里，刚闭上眼睛想品味一下温馨，却被冷风一吹，再也压不住翻涌的肠胃，一把搭在董东红的肩上，说道：“快，快送我回家，我要撑不住了”！

刚到家，还来不急进卫生间，叶江抱着垃圾桶就“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搞得整个房间臭气熏天！董东红怕妈妈进来看到他这样，又该发飙了，正准备开窗户。

正巧徐凤仙端着一杯水进来，大声说道：“不能开窗户，会冻着他的，等他吐完给他多喝水，我去给他熬些姜茶。”

董东红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还是自己那个刁钻地老妈吗，下意识地说道：“妈！你？”

董母秒懂了闺女的反应：“我没病，小叶给我挣足了脸面，以后在娘家人面前，我看谁敢再瞧不起我！哼！”

董东红“啊？”了一声，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徐凤仙嗔怪道：“快点拿着啊，厨房里的水快开了！”

“哦哦！”董东红立马接过母亲手中的水杯。待母亲关门出去，才发现叶江已经抱着垃圾桶躺在了地上，赶紧连拖带拽地将他弄到床上。

一边帮他擦着嘴角的污渍，一边看着他那张刚毅却还略带稚气的脸，眼含热泪，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