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过年的记忆

关于过年的记忆

北风彻夜的呼啸着,越过低矮破败的院墙,在院子里拖着枯枝败叶打着响亮的旋儿。门缝里看不见一丝亮光的时候,睡醒的公鸡便开始高声的喧闹。奶奶摸索着坐了起来,过年了,她说,过年,过年,过难哩。

乡下人过年实在是土的很,年跟前的集市几乎每次都去,袖着手,瑟缩着脖子,顶着冷风,穿梭在夸张的大红翠绿中。东瞅瞅,西问问,耐心的比较着,满怀侥幸的讨价还价。

那年月,物资匮乏的十分变态。一年到头,大多家庭就等着这时候吃上几口肉,换一件一年一次的新衣服。其实,所谓的新衣服,极多的也就是扯上几尺灰色的或者深蓝的棉布,央求村里会做衣服的灵巧女人,囫囵的做了,差不多合身就好。一件过年套在棉衣外面穿的衫子,一直要穿过春夏秋冬,直到下次过年的时候再换。

记忆里,读大学之前的日月,除了灰蓝,我没有穿过别的衣服。补丁裤褂一定是穿过的,只是现在记不得什么时候穿过。我想我年轻时候纠缠了我很多年的极度自卑,大概就是贫穷带给我的。从棉外套褪下来的裤褂,夏天做单衣的时候,好似挂在四肢上一样,空空荡荡,随风摆动,走得急了,都能听到衣服随风拍打的声音。小孩子的自尊,同样贫穷的父母怎么会懂得。贫穷叫我在同学面前局促不安,见到不熟悉的人便会紧张,不敢大声说话。这种不安,伴我经年。

女儿问,爸爸,我今年可以放烟花了吧?

近年来,家里不断地有至亲离世,老家有乡俗,至亲离世须守孝三年。守孝期间,每逢过年不可以张灯结彩,不可以贴对联,不可以放烟花,不可以给别人登门拜年。小时候,过年前便盼着父母给点钱,好去集市上买鞭炮。那时候烟花鞭炮做的没有现在这么多的花样。鞭炮又细又长,烟花也就那么一两种,能喷火,不能冒花。鞭炮买了来,因为不多,便舍不得敞开性子放,而是仔细的拆开了,一小段一小段的放,意思一下而已。剩下的,就拿着一个一个的慢慢过瘾。有时候插在雪堆里,点燃后躲得远远的,看鞭炮在雪堆里炸开,雪花四溅。有时侯把火药取出来,装在自制的玩具枪里,纠集三五小伙伴,玩枪战。

看着女儿买回大包大包的烟花鞭炮,突然想起来,那年月,鞭炮也是一种奢侈品啊。

年三十,村里最热闹的是有人家杀猪或者宰羊,过年能有一头大肥猪可以杀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一大早起来,吆五喝六,呼朋唤友,在门口支起大锅,热气氤氲之中,一头刚刚还活蹦乱跳的猪,顷刻间就被屠夫拆散了。

每有人家杀了猪,大都会给村里年长的和最困难买不起肉的人家送去一些。农村人比较势利,对于那些平日里跟自己不睦的,此刻就会展现出不屑和炫耀。

记得有一年,二叔杀了猪,想着换点钱过年。小年那一天,我随着二叔去赶大集,半边猪肉摆在街边的麻袋片上,二叔不会吆喝,父子二人就那样在冷风里傻站着,等人问津。那时候,随便摆摊卖东西是不允许的,据说是什么资本主义的尾巴,随时会有被割之虞。那一次,不是一个大背飞扔进旁边人家的院子,我二叔的半边猪肉差点就被割了去。

除夕早晨,母亲早早起来,和面蒸馍,这一天要蒸够元宵节以前十几天的馍馍,接待每天都会登门的老少亲戚。待客的菜基本上是干白菜叶子,或者萝卜干,或者土豆片,或者是自己家里吊的粉条,炖上大肥肉片子,再热上几个馒头,烫壶土酒。

蒸馍馍对于母亲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家里小麦面一般都很紧张,平时也舍不得多吃。然而,就算是会节省,过年蒸馍馍的面仍然紧张。于是,母亲就把秋天专门留下来的白玉米磨成粉跟小麦面和在一起,那种馍馍外相白生生的,好看。跟全部小麦面馍馍唯一的区别就是,那种二合一馍馍都是开着长长的口子,活像胖乎乎的嘴唇。

小时候吃的玉米面太多,白的黄的,干的稀的,以至于我的胃落下了病根,现在一看到玉米面做的食物还会反胃。

大寒前夜,岛城北风呼啸,风掠过阳台上的晾衣架,发出阵阵金属撞击的咝咝声响。一年当中最冷的时刻到了,各种媒体上每天联篇累牍的尽是些回家过年的报道。想起上周末回家,火车站里外都是赶着回家过年的人潮,拖儿带女,大包小包。

跟同事聊起过年,大都会说过年没什么意思,跟平常没有什么区别。其实,主要是现在的日子好过了,每天的日常生活比那个年月过年还要好,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啊。

经常在网上看到一些人对过去仍然有着一种病态的留恋和回忆,于是禁不住会想,叫他们再倒回去过那样的日子,吃糠咽菜,穿补丁衣服,一年到头见不到几片肉,他们还能过的惯么?

2012年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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