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里行间(二三)裹在声音里的日子

蒙蒙春雨过后,天地显得格外清亮起来,山遥水阔,桃花吐艳,好不热闹明丽。突有那么一瞬,觉得这世界好似刚做好的豆腐脑,鲜鲜嫩嫩,清香可口,让人不敢轻易触碰,唯恐稍一用力,它就凹陷下去,岂不可惜?或许其他人有着和我一样的心思,对这一切也都小心翼翼地护着,拥着,所以尽管人人脸上透着高兴,身上透着精神,却不如何喧闹杂乱。这是春的妙处,也是农村的妙处。    但孩子们不会有这样的感觉。春夏秋冬,四季轮回,可以带走许多人的心,也可以让许多事烟消云散,唯独在孩子的身上失去了它应有的杀伤力。未经岁月洗礼的人,是不会感到时间的残酷和人类的无助。所以他们玩的照样开心,或三五成群组队骑着滑板车横冲直撞,或两人搭档做起了迷藏,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似银铃一般,在空中泛起,又重重地落下,慢慢融化在这无声的田野里。    就在人们渐渐熟悉了这孩子们的喧哗时,又一种声音自远而近,悠悠闲闲地响了起来。和孩子们的乱吼乱叫不同,这声音吐词极为清晰,似乎没费什么力,就使自己轻易地到达每个人的耳边。于是所有人的耳朵里都响起了同样的声音:“收头发!收长头发!收头发辫子!”不急不缓,不高不低,虽不是什么优美动人的曲子,却也不会让人怎样厌烦。路边的车子走走停停,红红的尾灯在略带湿润的空气中摇曳,给本就活力无限的小镇凭添了几抹温暖的色调。    身在农村,似乎是经常听见这样的声音了吧,或在朝阳初升的清晨,或在暮色四合的黄昏,似乎是经常有这样的声音的。有时是浑厚的男中音,低沉,却有力;有时是清脆的女中音,响亮,却不夸张。只是我很少去关注这些,我以为那都是女性才有的专利,且那一声“头发辫子”经常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首歌《麻花辫子》,总觉得有些可爱又俏皮的。倒是四岁的儿子记忆力非凡,听了没几次,就能流利地说下来,那语气,那拖腔,还有那轻音和重音的处理,无不恰到好处惟妙惟肖,常常惹得人忍俊不禁。    这么一想,记忆中这种不时贯穿村头巷尾的声音,还真不是这一种了。还有什么呢?对了对了,是关于旧手机的,且看这台词:“收旧手机!旧手机换菜刀,换盆,换剪子!”这声音一旦响起,往往会不停地循环播放下去。有没有人去换不得而知,反正我是没有换过。旧手机是有的,老式的新式的,翻盖的直板的,少说三四个是有的。以前不愿意去换,担心泄露什么个人秘密,据说是有这种黑科技把删掉的东西全部弄出来的。后来想想还真是杞人忧天,莫说没什么秘密,就算有,我一个凡夫俗子的东西又有什么价值,只怕还不够人家劳神费力的本钱。这么想着,心理上已经给自己找到了一个落脚点,全当说服自己的理由了。然而手机依然静静地躺在抽屉的角落里,尽管我知道它还能换一把菜刀或剪子,但终究是没有去换。有些事,不是不能做,只是没兴趣。    我这么详细地把这两种声音诉之笔端的时候,心底深藏的第三个声音已经迫不及待要蹦出来和大家相见了,这种感觉让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修理电饭锅,煤气灶!”它说。言至于此,不得不承认它是个调皮的家伙。听到这个声音,我的眼前马上呈现出这样一副画面:一辆破旧的摩托车,有时是三轮车,慢腾腾地行走在村镇不太宽阔的水泥路上,土黄色的包里装满了各种工具,显得鼓囊囊的。车上的人一般不会太年轻,大多都是奔五的人了,灰白的胡子参差不齐,黝黑的额头有被岁月犁下的沟壑,草帽是他们的长伴,也是他们的见证。这么多年来,电饭锅用了不少,也坏了不少,买新的多,修理得少,这类师傅的手艺究竟如何,我也不能明了,只是听说有的修好了,有的没修好,然而,也仅仅止于听说了。农村的声音当然是很多的。可是我一闭起眼睛,耳边似乎就只有这么几种了。收头发的、换手机的、修电器的,不疾不徐,不高不低,不会让你听不见,但也不会打扰你的安宁。走街串巷,柔韧如绵,乡下人的质朴和纯真也就这么轻轻地裹了出来。城市里有没有呢?我有时在想。或许是有的,或许是没有,也或许有是有,只是被更加丰富的其他东西冲淡了味道,以至于人们都感受不到了吧,我不是很清楚这个,也不想去进行繁琐地考证。听说,城里人很忙,一天到晚压力山大,一头长发打理起来恐怕要费时不少吧;听说,城里人的旧手机或被专卖店回收,或被当做微型监控,最关键的是,菜刀剪刀盆子这些,真不是每个人都能用得上的;听说,城里人用天然气的多一些,煤气危险,所以不用,电不危险但火力不够,用的人也少的多,而且许多人不用自己动手,直接叫外卖就可以了。我们生活在时间这个相同的维度上,却常常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这本没什么奇怪,也不足以奇怪。因为无论如何,大家都在努力活着,只要都这样地努力,这样地顾着别人也顾着自己,那就够了。曾经最爱在暖暖的春风里听风铃的浅斟低唱,那种感觉就像牧童口中轻吟的竹笛,清扬婉转,动人心魄,诉说一段历史,书写一个故事。可是现在,恍惚间,风铃不再,竹笛已逝。但声音,从未停息。“收头发!收长头发!收头发辫子!”一个声音说。“收旧手机!旧手机换菜刀,换盆,换剪子!”另一个声音说。“修理电饭锅,煤气灶!”还有一个声音也说。我明白,生存的声音,生活的声音,永远,不会停!

张远超写于2019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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