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再说那鱼仇,杀人之后便潜出了大都。他已经料定那日松绝不会放过自己,也必定会追查到诸暨去。鱼仇五年来一直潜伏在那日松身旁,对他的性格秉性,行事风格十分了解。知道此人不仅性情残暴,而且行事缜密,追查自己的行迹必会十分细致。故而,鱼仇反其道而行之,他非但没有返回诸暨,而是就蛰伏在长城脚下一处山里。
听到这些消息,鱼仇开始十分愤怒,然后又渐渐平静下来。开始反省自己的行为,深感因为自己一个人的家仇,不该一口气杀了这么多人。其实他们都是无辜的,现在还要牵连更多无辜,自己实在罪孽深重了。于是,鱼仇做出来一个断然决定……
第二天一早,鱼仇出现在自己熟悉的那府门口,对守卫大门的士兵言道:“我就是鱼仇。带我去见你家主人吧。”
几个士兵一拥而上,反绑着鱼仇走进府中,将他押上大堂。
那日松坐在堂上,对他冷冷一笑,道:“你果然是条汉子!真敢只身前来。”
鱼仇言道:“那日松,我鱼仇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求你放掉狱中无辜之人,鱼仇甘愿领死谢罪。”
那日松点点头,“你到是个义气之人。我且来问你,我那日松妻子9人,合同府中其余十个蒙古人,究竟有何仇恨?你竟然下此毒手,将他们尽数毒杀?你不知他们皆是妇孺之辈吗?”
鱼仇昂起头回答:“我父母及府中其余11人与你父阿尔斯楞何仇?我外祖蓝家合家上下23名男丁,祖父鱼家25条人命,又与你父阿尔斯楞何仇?这总计51条人命的血海深仇,便是我行凶的理由!”
那日松不由一声长叹,“想不到我父手中竟有如此众多的人命!若是在战场上倒也罢了,这些人毕竟皆是老弱妇孺。鱼仇,只是如此血仇仅是我父所为,你却不该再一次滥杀无辜,使得这场冤冤相报的血仇,又添上了19条无辜生命!”
鱼仇闻言,一行长泪流下,“那日松,我今日情愿让你绑缚菜市口,凌迟处死以谢天下!”
那日松点点头,“我念你是条血性汉子,现在即刻下令放了狱中之人,将你送官府治罪吧。”
那日松个人信守诺言将鱼仇送进大牢,同时释放其余无辜之人。
几天之后,宗正府在菜市口将鱼仇凌迟处死。
那日松却终日沉思,数月后散尽家产和家人,独自一人去了五台山出家为僧,法号了仇。
到此为止,这孛儿只斤与蓝鱼两家的三代血仇,总算划上了句号。合计死于此因竟有70人之多!可见当日蒙古人入侵中原,带来多大的民族仇恨。
本来故事到此也算有个了结了,却不料数十年后,竟又出了个自称高仇之人,在北京组织了白莲教的分坛,打出旗号要推翻朝廷。
不知怎地这座宅子会落到了他手里,一日,假高明,在宅子里召集会众,宣讲弥勒教义时走漏风声,被官军团团包围。一阵炮火攻打,官军杀入,将一干人全部诛杀,竟有近百人。这座宅子本是砖木结构,被炮火几乎焚毁殆尽,只剩下残垣断壁。
消息传到五台山,已经105岁的了仇大师,当夜写下数句诗后圆寂。
那诗道:一己凶仇一己承,冤冤相报难为僧;百年血案桩桩件,谁解迷踪佛愿恒。
数年后,元灭……
千里寻真合起手中资料,三个人坐在会议桌前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
良久之后,鹿鸣站起身说了句,“太闷,我去后花园走走。”
说完转身朝厅外而去。
他沿着院墙内的走廊,漫步而行,脑子里都是13号凶宅的历史成因。
阿尔斯楞的残暴,嗜杀成性,在他的屠刀下居然有60多条无辜性命。一个军人,在战争中杀人,似乎十天经地义的事。然而他所屠杀的,完全事手无寸铁的百姓,其残暴,一家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可悲的事,他并没有死在仇人刀下,却是自然死亡,无疾而终。
鱼仇,未为了报两代人的血海深仇,不惜用了30年卧薪尝胆。其志之坚,确实叫人敬佩。可是为了报家仇,却还是残杀了十数条无辜性命。那日松质问的言之有理,那日松妻子9人,合同府中其余十个蒙古人,皆是妇孺之辈,鱼仇有什么理由用报仇雪恨,来取他们性命?
这无非都是源于蒙古入侵中原而造成的民族仇恨,这种狭隘的民族主义情绪,就这样把汉蒙两族陷于仇杀,冤冤相报何时了?
鹿鸣是个在海外留学过的人,有曾经在苏格兰场工作,他从来酒没有深刻的民族主义精神,万万想不到,自己打算追查的13号凶宅,居然是这样的历史来历。鹿鸣完全被这场历史血案震撼了。
鹿鸣走进后花园,这个院子造得很美,竟然有一种江南园林的韵律。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草木幽深,曲径逶迤。处处透出营造者的别具匠心。
按照刚才那份资料,阿尔斯楞为蓝蝶造的蓝宅,也就是最早的13号凶宅,早就在元末那场假高明,白莲教一案中被炮轰得灰飞烟灭。那么这里应该是后人在原来的废墟上重新造的。难怪整座院子看不到元朝痕迹,倒是处处透出明清两朝的余韵。也不知这是明朝什么时候,又是什么人买下了地基,重新打造出这么一座宅子?可这座宅子难道又一次坠入了凶宅的怪圈子不成?否则又怎么会有了13号凶宅之名?要知道,这里不过是元朝的蓝宅,后来的那日松亲王府,并没有13号之说。被人称之为“13号凶宅”,必然是后面的事情。
鹿鸣一个人信步走去,一直走上小池对面,假山上的那座亭子。亭子是个八角的,造的小巧雅致,与整座院子的景色相得益彰。鹿鸣独坐亭中想心事,眼见日已偏西,一道余晖射进亭子,四处多了一种夕阳下的瑰丽。鹿鸣这才想明白为什么这座小亭叫做余晖亭。
“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什么?”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鹿鸣不回头也知道一定是千里寻真。住进来后,她最喜欢就是坐在这座亭里看风景。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在那个时代,为什么会有如此惨烈的仇杀?这就是江湖上的冤冤相报吧?到什么时候,这种仇杀才能结束,不是有法律吗,哪朝哪代没有官府,为什么如此热衷私人之间的报复和仇杀?而去竟然不顾枉杀无辜。这个鱼仇卧薪尝胆30年,没有去杀了真正的仇人,却害死了近20条无辜性命?他究竟要算什么人?”
“一个狭隘的民族主义者?还是一个疯子?他的仇恨叫人同情,他的行为叫人憎恨。”
千里寻真走过去,坐在鹿鸣身边,换了一个话题。
“这里美吗?”
“真美,还可以隐隐在余晖里,看见紫禁城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怪不得叫余晖亭。”鹿鸣由衷赞叹。
“你应该研究想到了吧?”
“想到什么?”
“这里不是阿尔斯楞营造的蓝宅。”
“知道,那座宅子毁在元末了。这不知道是明朝哪位大手笔的产物?你做了很多功课,应该知道吧?”
“当然。”千里寻真有些小得意。
为了厘清这座北平“名宅”的来龙去脉,她真是花了不少功夫。足足一年时间,从最后一次发案,一直到现在。千里寻真几乎研究掌握了,13号凶宅全部过往的历史,唯一缺少的就是最后这次的案情资料。可毕竟这些资料在警察署,不是随便拿得到。千里寻真动用了很多关系都无济于事。
当然,这也不奇怪,因为这桩案子牵扯到是北洋政府的一位要员。如今的北平可是在北洋政府的管辖之下。其实呐,这个时候中国有两个政府,一个是孙中山的南京政府,另一个是北洋军阀的北京政府。严格说,这时候还是要叫北京的。不过因为本书随着时间,将会进入1928年,也就是十年之后,那时候,民国统一,北京政府在张学良主持下易帜,把北京改成了北平、本书考虑前后统一,干脆一直叫北平。
这个13号凶宅,在1917年发生了最后一起凶杀案。那时候是民国第二任大总统黎元洪在任。民国五年(1916年)6月,袁世凯死后,黎元洪继任大总统,宣布恢复约法,召集国会。但实际权力则为国务总理、皖系军阀段祺瑞所掌握。黎元洪不甘于受段摆布,形成“府院之争”。段祺瑞利用张勋将黎驱走,由副总统冯国璋代行大总统。民国十一年(1922年)6月,直系军阀曹锟、吴佩孚赶走皖系总统徐世昌,请黎元洪复职。黎元洪复任总统后,无实权。
住在棒槌胡同13号的主人,国会众议长烈序章深夜被刺,身重六刀,他的秘书,楚越姜,身中一刀当场毙命。
舆论哗然,纷纷用头版头条,以标题“民国第一血案,众议长家中被杀”,“棒槌胡同惊现新血案”“凶宅就是凶宅,13号幽灵不灭”……让老百姓看的瞠目结舌。
人们议论纷纷,又说是南京政府派人刺杀的,有人说是段祺瑞要给黎元洪颜色看,也有人说是江湖仇杀,众说纷纭。北平警视厅却是三缄其口,案子却迟迟未破,最后竟不了了之,把卷宗束之高阁,再也无人过问。
只是此案牵扯必然甚广,千里寻真的身份,还是真的无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