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凌天问道 第廿三章 星辰正位

积聚在麟栖湖上的怨气“丛林”安然散去,魂灵投身地脉,莹润的蓝色化作一层薄薄的光障,将气势恢宏的淡金色阻拦在了云层另一侧。而那些远赴而来的混血的灵族们像是坠入了梦中,作为“灰疫”宿体的他们似乎隐约看到浊重的灰烟脱离自己,带着血脉里的困顿,向着高空飞舞的灵体而去,那些怨魂已然不再是黝黑的影子,它们具有了深深浅浅的颜色,像流光溢彩的霓。

桤庭氏怨气虽散,可此志不移。

而那些落下的淡金色则是向着执火氏唤醒的金甲战神凝聚,山岳一般的金夔发出了一声长嚎,“桤庭风遐,当沐圣泽——”

空中的虹霓应声结成盾,挡住了源自圣灵的一击,与此同时,屏障之外的云层中透出的“阳光”对屏障轰然相撞。

维持着轮转境的风遐吐出血来,迦南抹去嘴角的红痕,背靠着他,温声,“不好对付啊。”

“必须先解决掉金甲战神。”风遐咬牙,“利多罗那边还要转移人手,迦南,只能靠你了。”

“这里怎么办?”

“遥光镜力量足够。”风遐笑得嚣张,“轮转境需要的浊气力量,没有谁比我更熟悉。”

“你……放心。” 没有时间给他犹豫,擎光迦南为风遐又设好几处防护,心有所感似的回头深深望了他一眼,才向着金甲夔牛掠去。

利多罗带着王城军,护着从城上撤下来的各个家族和种姓级别的幸存者,在去白曜殿的半路上遭遇了金甲夔牛。

“统领大人,你放下我吧。” 阿迦曼妲趴在利多罗背上,有气无力,他们这个刚刚避开了一轮金甲的榨取,队伍已经损失了三分之一。

“别多话,保持体力。”利多罗把阿迦曼妲交给须利耶。

“统领,这玩意太邪门了,我们过不去啊。”

“统领,咱们必须得去白曜殿么?”

“白曜殿是目前唯一安全的地方了。”利多罗望着那个金色的巨夔,心想,要是自己有桤庭千叶的本事就好了,可惜就算是那个妖精在这里,也只会把执火氏和司律氏的人半路扔在灰疫里吧。他摇摇头叹气,“我去引开那东西的注意力,你们趁着金线追我的时候迅速从它的背后通过。听着,不能再死人了,死的越多,它就越强。”

“那统领您……”

“我不会死。”利多罗掂了掂手里的那枚火晶,“也不能死。”


赤红的晶体长枪再度贯穿了金夔的锁骨下方,火焰蔓延向金丝,烧成了火焰的长鞭,掀起一路电光石火,顺着利多罗迅疾的身影绕回到了主人身上。

利多罗一边逃命一边盘算,火晶的力量还能支撑三次这样的消耗,而幸存者的队尾离白曜殿还有些距离,幸好这个金夔不太聪明,然后他很快就消耗掉了最后三次的力量。

赤红晶体长枪的光芒逐渐黯淡,退回了火晶的原状,利多罗把火晶迅速揣进怀里,握紧手里的王城军刀。尽管金夔身躯庞大如山岳,但利多罗并未有丝毫畏惧,没有火晶又如何,他还有历经磨练的矫健身手与法术,可以再拖上一时半刻。

金夔被他骚扰得烦不胜烦,咆哮着,每一次攻击都携带着山崩地裂的威势。它的巨爪如同铁锤,每一次挥击都足以将一座小山夷为平地。而利多罗,则如同一只矫健的踏火赤豹,身形如风,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在金夔的巨影中灵活穿梭,每一次躲避攻击都恰到好处,仿佛能预知危险一般。是不是还将手中刀化作炽热的火焰,如同怒蛟出海,直奔金夔的要害而去。这火焰来自利多罗体本身,每一次挥刀都伴随着高温与爆炸,仿佛要将金甲融化。

金夔怒吼连连,它高高挥舞起弯刀,试图将利多罗劈碎。随着时间越拖越长,利多罗也开始感觉到力不从心,甚至来不及看一眼撤退的队伍是不是已经进入了白曜殿。然而劲头半分也松不得,他绷紧身体,准备迎接金夔的再一次攻击,心知下一次未必躲得过去了。

果然,又一轮的交锋中利多罗的判断出现了失误,方要矫正,金夔竟突然改变方向,用其坚硬如铁的头部猛地撞向他。这一击速度之快,力量之大,让利多罗根本无法躲避。

他只觉得整个人如同被巨锤击中一般,瞬间失去了平衡,被狠狠地撞飞出去。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后,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利多罗挣扎着爬起来,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金夔那如同山岳般庞大的身躯,摸到了那枚失去力量的火晶。他深吸一口气,却丝毫不觉得慌,甚至都忘记了临死前是不是要想想桤庭风遐,他依然专注地盘算着如何争取一线生机。

金夔的巨足再度踏下。

就在这时,一道璀璨光芒划破天际,如日中天,照耀四方,横贯金夔,让那擎天的巨人站立不稳,朝着一边歪倒下去。利多罗大吃一惊,仔细一看,竟然是擎光迦南。

天上圣灵已经现了形,白衣金冠,面庞圆满圣洁,地上擎光白衣金发,长弓一张让刚要站起来的金夔又趔趄几步。利多罗头一次这么明显得发现二者如此相似,又完全不同,不是单纯的位势差距,而是身为天尊眷属的擎光氏族长,仿佛一轮炽日,是光亮到极致的灼目的白,其余的光色都会被其吞噬的白。

“擎光迦南,你不是放弃眷属身份了吗?”利多罗难以理解,甚至生出了不服的斗气来,他再攥了攥失去光泽的火晶——同样都放弃了神眷身份,凭什么擎光迦南还在能用如此纯粹的神眷之力?

“不是神眷的力量,我不知道为什么。” 擎光迦南张弓,语速很快,“我来拖住它,你去做你的事。”

“得了,这东西不是你我各自能抗衡得了的。”利多罗躲开兜头劈下来的巨大弯刀,火晶不能用了,神眷的火焰没有了,但不代表没有一战之力,他望向麟龙之栖上空越来越大的清浊旋涡,吼道,“你别他妈逞英雄!”

擎光迦南才懒得理他,战场瞬间被一片耀眼的光芒所笼罩。长弓流光矢,精准地击中金夔的关节,让它始终站不稳。

金夔的注意力立刻被迦南吸引,利多罗连忙去关注了一下白曜殿的情况,见王城军已经悉数进入殿中,外界法阵也全部展开,松了口气,回到了战场——空着手,他的那把刀刚才折断了。

迦南的箭矢在空中划过,留下一道道绚丽的光轨,但金夔的实力依然不容小觑,它已经不再依赖平衡,以弯刀不断地发起猛烈的攻势,刀风织就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兜头朝着迦南罩了下去。

白衣的战士硬生生接了三刀,落下地来,看到利多罗还在发呆,怒道:“你是来看热闹的?”又见他空着手,“你的兵器呢?”

两人连忙躲开一击,利多罗捂着闷痛的胸口,“折了。”

“你的圣火呢?”

利多罗没法怪迦南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大量的攻击由对方承受转圜,而半空里的风遐还需要驰援,可他无法驭使火晶,利多罗再度躲开一击,不知怎么和迦南撞了个背靠背,两人都活跟烫了似的跳开一步。

迦南见利多罗拿着火晶,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嘲讽道,“失去了圣灵的眷属,就连火都用不了了,你是怎么通过‘证刑’考验的?”

利多罗还没来及回答,又不得不赶忙跳开,躲过金夔的踩踏。

但是,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了“证刑”前,自己向风遐跪下,仿佛千斤重担卸下复担起,想起大长老在自己面前崩解燃烧,老人曾经与临终时的目光,灵魂的起落不过是一息,可心中的火焰仿佛被拨明。

擎光迦南几乎被金夔踩在脚下,圣灵在高空的唱诵不歇,屏障破碎的声音也越来越剧烈,而利多罗拿出了那块火晶,

 “执火之力皆由我赐予,弃神眷者,蚍蜉撼树尔!”圣灵高喝道。

 “您说得对,我们神眷族连一块石头都需要神来赐予力量,这哪里是羔羊,简直就是废物。”利多罗念叨着,慢慢站起来,“但我还有自己。”

火自意志而生,沿着血脉流动,黯淡的颜色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如火炬,如篝火,越燃越大,越来越亮,那颗曾经受缚的,不甘的灵魂,终于挣脱了束缚,在重压下喷薄而出,融金锻甲。一跃而起的高大身影,举起火晶化作长枪,飘扬着如火焰的长发,流星一般狠狠撞穿了金甲的核心。火从裂口燃烧,自中心向外迅速融化又凝结,如同变作长枪千倍的大小,将金甲贯倒在地。

解困的迦南立即脱身,以光箭为引,将那金甲战神的头颅四肢迅速卸掉,最后三箭化一,点燃贯胸而入的晶石,将那庞然大物炸成了碎末,气流气浪之强悍,直接将二人都掀飞出去。


“浊气的流速变慢了。”三古奇皇敏锐地道,“阅小子,地脉如何?”

阅天机阖目片刻,“尚且正常。”

“那是为什么?”奇皇正想,便听阅天机道,“地脉无事,但是浊气倒流变慢,只能是浊气本身出了问题。”他打了个比方,“譬如海倒灌入河流,地势与星辰运行皆会影响。桤庭风遐是将麟龙之栖中的清气抽空,再开麟龙根系下的界门,使得浊气瞬间灌入空域,轮转境建立于树冠之上可直接大量消耗,使得迷域积聚的浊气源源不断输入空域。”

“长荫木的这层硬壳,迷域的晶石,都会被抽走。”三古奇皇赞叹了一句,“的确大手笔。”又道,“轮转境是个无底洞,只要持阵者够强,多少清浊都能卷进去,所以……”

“桤庭风遐维持不住轮转境了。”阅天机忧心道。

这时三古奇皇才想起来有件事他就没问过,“灵族那个族长做轮转境干什么?”

“铸刀,一把斩神刃。”

身为神明的三古奇皇听了这话却不觉得惊异,琢磨道:“他是半个裂隙灵,一定范围内运转轮转境不成问题,但以他借的草木身和阵法,和铸刀没关系啊。”祂踱了两步,“即便能借助神器,所成刀刃也禁不住圣灵三招。”

“若还有麟龙之栖呢?”阅天机道。“一整棵。”

三古奇皇沉吟半晌,“你确定?”

“风遐不是护域神,但他能将自己的神识透过界门,甚至沉入地脉与我交流。故此,只有两种可能,他与麟龙之栖有交易或者……干脆合为一体。以我对他的了解,当是后者。”

“还是难。”奇皇靠着拄着枯焱,手指在枪杆上来回敲,“圣灵是天尊最直接的后裔,继承的力量由光显化为火,于金于木都是克制,除非那个灵族有办法,使斩神刃非金非木,才有一战之力。”祂拍拍枯焱道,“我倒是有个办法。”

阅天机道:“奇皇有何想法?”

“嘿,我不说,你求我。”

“……”阅天机蹙眉,“凝化浊气为晶,时间做得到,轮转境也可以。”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讨喜。”三古奇皇撇嘴,“你这是求人的态度么。”

阅天机叹气,随即掏了掏袖子,拿出一张符咒,夹在指间,那上面分明写着“祈颂”之类的文字,是一张祈神符。

“敕令三古奇皇,降临迷域长荫。

镇抚浊重之气,导引地脉之疏。

弟子阅天机,诚心请神。

谒请兮,呼以真名。

谒请兮,应吾之请。

谒请兮,神明之信。

四域八方应吾唤耶!

请降,请降,请降!”

口出颂赞,律令八方,召请之神就在眼前,就见三古奇皇身上浮起一层淡光,黑色的火焰自足下缓缓燃烧起来。

“这还差不多。”三古奇皇满意道,然后手中显出一红一黑两股火焰,送入长荫木树身。在阅天机的眼中,这两股力量堪称所向披靡,带着骁勇无匹的战意一路烧向空域,同时迷域中还剩下的晶石直接融入树中,化作晶流也向上冲去,在火焰的燃烧中逐渐呈现出了黄金的颜色。

“这是……”

三古奇皇笑得见牙不见眼,“老东西出手了。放心,这只是祂的力量在向外渗透,还挡不住我。”随即再催法术,一时间晶石纷飞凝聚,长荫木上仿佛结了一层淡灰色的冰。

“阅小子,教你一样,这世上最韧的兵器从来都不是金铁,也不是石头,有形的东西都有克制。而坚定的战意,才是最为锋锐的无形之物,看似最难把握,最容易消磨,但只要有,就能淬炼出举世无双的宝刀。”黑衣的神明笑道,“我感觉得到,这个裂隙灵的战意,可烧尽九重天。”


昏昏沉沉之中,擎光迦南似乎听到屏障轰然碎裂的声音,又听到了一段狂妄至极,自己却颇为信服其中一方的争辩。

“桤庭氏,神乃天生,你不认,无用。”

“不,神非天生,乃因人奉。我不奉者,凭何为神;众生不奉,凭何为神?

“我族桤庭不信奉你,擎光氏抛弃天尊,司律执火被你屠|杀,茫茫贱籍之众,亦不曾信奉,你凭什么坐享供奉?

“凭你烧尽灵族的血脉魂魄,还是将自己的父神也填进地脉,直到耗尽神力?”

“圣灵,你所谓的四域归一,就是放屁。”

圣灵的叱喝回响在高空,同声传来的,是风遐的诵祷声:“长沟流月,荫凋庇失。身疮根枯,观刈神蔽。”

迦南猛然惊醒,肝胆欲裂,而那吟诵还在继续。

“湛滞壅塞,山篡脉攫。龙朽鳞落,气涸水竭。”

他奔向高空,可全身无处不剧痛,险些令他跌落云头。

“殉灵赋身,明沉晦降。禳愿祝魂,鸣磬以应。”

“风遐——!!”

“尤献此身,志成戮神。尤献此魂,枭刃铸劫!”

“……阿南。”金光从轮转境的中心透射出来,风遐那双漂亮的眼睛被镜光映亮,他从未笑得那么明朗,“长荫木毁了!阅天机当真神助。”他被那金光吸引,伸出了手,“现在,就该是我了。”

风遐回头,狂风撕乱了他的头发,但阻不断他欣喜又眷恋的目光,他的爱人隔得那么远,却还在竭尽全力地向自己奔来,胸膛里被那白鸟一般的身影涨满,他想,这辈子,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更圆满了。

“这就是注定的吧。”他笑了笑,“对不起,但是,我应召完劫,得偿所愿。所以,别为我哭泣。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竟然无有任何人能阻挡得了风遐,他像水上悠然的荷叶一样,毅然投向了那个灿烂的阵眼。

“如果能设想一个未来的愿望,迦南,我们就在神木下重逢吧。”

麟龙之栖所有的枝叶应召向空中,将整个轮转境纳入自己枝叶间,托举着那片混沌的风暴,所有化作虹霓的灵体欣然跃入那团混沌,裂隙的精灵释放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宛如撕裂空间的黑色闪电——

一条青绿色的龙影自树身脱出,跟随着共生的闪电和狂风,在金色中游弋,将所有的力量全部凝聚收缩。

圣灵的淡金光刃自云端斩向盘缩到极致的龙影,却不料它竟然生生接下了天神的怒火,爆发出了难以形容的光芒,嗡鸣声震耳欲聋,混沌凝练抽长,化作了一柄泛着金色的纹路的黑色长刀,落在了被阻隔的迦南怀中,刀形修长,纹似初生的荷叶,卷着金色的脉络,还有,他坚定的声音余着回响——

“阿南,握紧我,不要放开!”

擎光迦南仿佛听到了这个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却笑不出,泪水堵在心头,胀红了眼眶却落不下,最后只是轻不可闻地嘲道,“风遐,你就是个骗子……”

桤庭族长以身殉,不世之刃落在明光之子的手中,电光火石之间便斩向腐朽的麟龙之栖最后的主干和根系,那刃极薄极柔,像是墨色的荷叶上拂过的晚风,迎着晨光绽开的花朵,振响的狂歌如无声,而支撑空域数千年的参天巨木,就在这样寂静里,燃起白色的火焰。

利多罗方从昏迷中醒来,就被巨木倒塌的震动拍回了地上,他只来及望向暗色的天空,他听到了麟龙之栖的痛呼,也听到了解脱的叹息,可他自己呢?他仿佛失去了心,丢掉了魂,执着象征圣火的火晶,却变成了一个风一吹就散的傀儡,摇摇欲坠,击溃的金甲,完成的诺言都随着风遐的殉道化成了灰,将他昂扬的斗志沉落成了无人可诉的痛苦绝望。

但变故不会因此停歇,麟龙之栖的毁灭引动整个西白山的震颤,无法弹压这一变故的圣灵缓缓洞开了一道空间之门,疯狂的恶念从中透出,仿佛要吞噬一切。

“执火利多罗,守住白曜殿。”半空里,迦南传音,“别让……别让他……”

“我知道。”利多罗忽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他颤抖着回答,“人在殿在!”


麟栖湖附近已被夷为废墟。

白衣的圣灵缓缓落在湖面上,湖水被他周身的淡金色映得透亮,祂淡淡看了一眼由内而外逐渐焦枯的麟龙之栖,朱唇微启,“擎光迦南,尔乃罪人。”

右手微抬,捏指成决,顿时天地色变,乌云四合,淡金色的闪电自高空贯下,一股浩瀚无垠的力量在天地间激荡,仿佛要将这方天地彻底吞噬。

迦南挥刃斩长空,化作耀眼的轨迹,迎上了劫难般的怒雷。然而,他打断了圣灵召唤的空间之门,却无法阻止圣灵施法,只见那圣洁的面庞微微一笑,咒文之声愈发响亮,天地间骤然涌现出一片璀璨的光华,将迦南的攻击瞬间吞噬于无形之中。

斩神刃发出了一声细细的轻响。

圣灵嗤笑,正待第二击,便见擎光迦南身形在一转,再次挥动斩神刃,这一次,他调动了所有力量,化作了一轮太阳。但圣灵的咒印更快,手印如山,

迦南依然力竭,他望着手中的斩神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这就是神明吗?机关算尽,竭尽所能,也只能到此吗?

“尔等,终究只是凡尘俗物。”圣灵嘲讽,声音却犹如圣音,纯洁明亮。

“罢了,赐尔一死。”

刀身轰然嗡鸣,逼命的一击被有自我意志的兵器挡住,可刀身的开裂声听得人心惊胆战,像是在告诉迦南,“要对付圣灵,此刃尤不足。”

融炼了万灵之力,千年浊恶,裂隙殉葬的刀身竟然还是挡不住圣灵三道明光,迦南握着刃的手流着血:“那如果再加上,天尊眷顾的我呢?”想到这一点他竟然笑了,“风遐,这样我就与你永远在一起了。”

擎光迦南被无与伦比的神力再度击飞,他拄着刀,半跪在地,却直视着圣灵,“我们擎光氏,是天尊眷属,整族都放弃了神眷身份,可是我的力量却未被收回。”他嘶声笑,“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圣灵挑了挑眉毛,未作答。

两袭完全不同的白衣在风中猎猎,迦南道:“擎光氏不曾认贼作父。”

话音未落反手刀起,擎光家主当着圣灵的面自刎,朝着麟龙之栖的枯枝坠落。

“我这一生碌碌,有为是因为一个人,取舍也都是为了一个人。”

“可我不后悔。”

“我愿为情死,也愿成君之志。”

光的孩子在半空中彻底化作了一团太阳,任由金色的血液喷薄而出。在圣灵的攻击抵达之前,燃着白焰的麟龙之栖突然有了动作,它接住了那团耀目的光芒,将它最后的力量与刀身淬炼,裂痕被白光填补,最终融为一体。

一柄有情刃,自生刀灵,淬炼方成,便掠过了试图来控制它的圣灵,在那白玉无瑕的面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立在了彻底焦枯的树下。

圣灵眯起眼睛,双手微抬,唱诵不断,淡金色的落泪朝着那柄长刀接连劈去,可落雷越是强力,那刀身越是光彩濯濯,将无穷的雷光吸入其中,仿佛能就地再起一个轮转境。

“荒谬!”圣灵怒喝,周身风暴骤起,一只晶莹剔透的巨掌拍向了活人最多的白曜殿。

疾奔向白曜殿的利多罗没忍住爆了一句粗口,里面的幸存者是现在空域不多的有生力量了,圣灵是想拿他们活祭麟龙之栖吗?这还是护域神吗?

利多罗化作一团烈火狠狠撞向几个关键位置的攻击,火晶凝成了长枪,他咬咬牙,自知不是对手,但是他也不能这么干等着,他得想出破局的办法。

圣灵何其伟力,几个交锋间便扼住了利多罗的喉咙,利多罗挣扎无果,脸色涨红,眼中满是不甘与愤恨。圣灵冷笑一声,另一只手再度拍向白曜殿的结界,地动山摇。

生死存亡之际,利多罗灵光一现,挣扎着开口:“我愿……守护空域,遂弃执火……姓氏!我愿……守护空域,与一切……毁伤空域生灵……之人为……敌!圣火为证,请赐予我……力量!”顶着越来越重的窒息感,利多罗艰难吐息,“圣火……为证,若有悖……誓言……神魂……俱灭!”

他不能让风遐的死白费——

“刀来!”那把万灵风遐为祭,经迦南燃血锻造,的长刀飞到了他的手中,熊熊的火焰附着在刀刃上燃烧,圣灵不得不放开他,但那刀实在是太烫了,身燃赤炎的利多罗都难以忍受,就在此时,司律氏“十二律”的琴音蓦然飘来,加护于王城军与白曜殿结界上,又萦绕在利多罗的手上。

“桤庭千叶……你怎么回来了?”

“我哥没了,我就是族长。”那粉衣的妖娆女子显然不愿多说,但琴音如海啸。“树根还活着,毁了它!”

利多罗觉得痛苦,更觉荒谬,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刀,可此时,那有灵的利刃与他的意志是一致的,他们一同冲向了圣灵。

“圣灵,你背叛了空域!”

那袭圣洁的白衣身影飞速地现于十丈开外,留在原地的分身被斩碎了,但是利多罗不和祂缠斗,借桤庭千叶帮助很快来到了麟龙之栖附近。

看出他们意图的圣灵以神光作为阻挡,而利多罗仿佛一个狂战士,见阵劈阵,见招砍招,他只有一个目的——

利多罗大喝一声,斩神刃骤然伸展至数丈,直直贯入麟龙之栖的根系,像一颗从天而降的流星。

麟栖湖的水腾向天际,利多罗顺着这惊世一劈被那战意汹涌的刀带着沉域坠落,空域则是从湖中心向下塌陷。圣灵也被这群人的施为震惊了,祂再度召出空间之门,借用里面的引力与崩塌对抗,空间和地面的塌陷被减缓,但相对的,地面上的所有东西都在被那黑沉沉的东西吸走。

两股力量角力很快到了极致,崩裂的瞬间,麟栖湖所在的范围地表全然碎裂,围湖的城墙也不复存在,只有桤庭千叶借助自己的特殊能力逃到了白曜殿附近,抱着柱子勉力不被扯走。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那个风雨夜里,风遐从奉命禁闭他的擎光氏家偷偷跑出来,阻拦她去司律氏,却忽然记不得自己到底和风遐吵了些什么,总归就是那些事,最后就是她跑了很远以后,看到兄长就那么站在空旷的街道上,任凭雨打风吹。

贫贱百事哀,他们这对冤家兄妹,谁也救不了谁,而她继续单方面伤害着风遐。曾想过很多次如果自己的力量不被分走会怎么样……可现在那些力量被还回来了,她却一点都想不起来要用,可为什么呢,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呢?

突如其来的悲痛让桤庭千叶忽略了风雨悄然止息,暖阳正徐徐照耀上她的背脊,白曜殿发出了淡淡的光芒。


半刻之前。

“斩神刃成了。”阅天机心有所感,喃喃着,目中的悲意沁出了水。

三古奇皇应声,枯焱化作一道锋利的赤练,以裂地崩山之势劈开了那坚硬的树干,长荫木似擎天巨柱,缓缓倾倒。

阅天机没有耽搁,抛出手中的符咒结为阵,喝令:“法从天衍,长荫化生。” 长荫木的碎屑向之聚集盘旋,演化的不是人的生长,而是山河域界的沉淀——那是他接过护域神时沉域的天象所示。最终随着一只代表始凰的符灵,带着瑰雀羽特有的色泽奔向那片变化的“域界”,三古奇皇哈哈大笑一声,离开了葬魂皇的身体,阅天机效仿师父献目,将右眼的光明落在了阵中。

“阅天机!”葬魂皇的声音又回到了耳畔,“你的眼睛……”

“不碍事,不影响看东西。”阅天机眨眨眼,那些五光十色的脉络正在飞快地变化着,有一种温暖的,似晴天阳光的力量渗透流动着,抬头看看葬魂皇,还是人模人样的,竟忍不住笑出声,“魂皇倒是长大了许多。”

“你竟还有心情……罢了,反正捅漏了天的是三古奇皇。”红发的青年撇撇嘴,看着半空里已然成形,拿着枯焱大砍特砍的黑衣神明,觉得对方所有的神秘、威严、压迫,都碎了一地,看上去就像个报复也已年迈的仇敌的坏老头。

隆隆声中,三古奇皇狂笑着,怒骂着,恨不能咒死同源而衍的天尊,在剧烈的咔啦声中嚎啕:“宇宙天尊,腌臜泼才,庸常俗物!养儿不教,毁我域界,害死兄弟,自己倒是钻到圂洞里堵着,等着个凡人替你收拾烂摊子,我呸!枉为神明,枉受供奉,不如屙一泡来看看,你那清明光耀是个什么倒夜的玩意儿!”

“太脏了……”葬魂皇看着想打人,“沉域的老将们都比祂干净。”

阅天机是可笑又无可奈何,“让祂骂吧……历经千年,尚还能有如此精神,或许师父见了,还会觉得,挺好。”

地脉的深处发出了汹涌的鸣啸,整个空域都在颤抖,长荫木早已炸成千万片,迷域发出了崩解的悲鸣,晶石纷纷碎裂,被呼啸着卷入了地脉的流淌。

阅天机凝望着周围不断塌陷崩毁的景象,在葬魂皇的保护下立在结界中,惟有长发被吹得四散飞扬。

半空中,借助长荫木得了肉身的三古奇皇哈哈大笑,“漂亮!谁能想到这迷域竟然是口破棺材,砸了好,砸了好!”

“你要去空域看看么?”葬魂皇问。

阅天机摇摇头,微微垂眸,“不必了。”他轻轻握着葬魂皇的手臂站稳,“三古奇皇不是圣灵对手,待会儿还得靠你。”

“我的枯焱被他抢走了。”

“那柄斩神刃不是已经落到迷域了。”

“斩神刃有刀灵,他俩乐意我用么?”

“你会杀|了圣灵,他们做什么不乐意。”

“那你呢,阅天机?”

“万林谷,还债。”他望着红发的青年,“不过在此之前,我还需要见证一件事。你看,太阳出来了。”


浊气与倾盆而下的雨和水对空域的生灵来说是致命的,唯有白曜殿前能稍有安全,但谁不会指望白曜殿还能庇护多久,而等千叶反应过来的时候,发觉是一只发着光的圆润的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顶。

“白曜殿中空域众听闻,殿中法器任用,净空域浊气。”

“灵族及混血众听闻,祛血脉中咒,免灰疫侵蚀。”

“圣灵听闻——”

方才不可一世的神明,白衣金冠,目光含着崇敬、向往、期待和怨愤,浮在洞开的空间之门前,坍塌的麟栖湖上空,像个骄傲的,做错了事的孩子。

“回头吧。”

圣灵望着白曜殿前,仿佛光凝聚的虚影,摇了摇头:“不。”

一片沉寂。

那身影微动,一缕赤黑的光飘到了圣灵面前,接着就是响彻半空的,来自三古奇皇的挑衅和谩骂——这是封战书。

圣灵刚想开口,就被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琴音震地恍惚了一下。

空域创世神天尊的形体散去,化作了白曜殿中的光,赤发银甲的青年带着一身伤痕直挺挺朝后倒下,被一旁的桤庭千叶扶了一把,缓缓睁开眼睛。

他没有看到天尊,只听到了化在耳畔的风。

“去吧,绝境里重生的火焰,晦暗中的盛开花朵,吾赐予你们光的祝福,带领空域的众生,走过这片空茫与黑暗吧。”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