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生活中陪伴我最多的是奶奶。
奶奶瘦瘦小小的,鼻梁上浅青色好看的胎记是最明显的特征了。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奶奶便是上了年纪的奶奶,所以留在我记忆里的奶奶是一个不变的模样。
奶奶善良,也很怕事。奶奶从来不和人吵嘴,也看不得身边的人吵架,每次听到村前小竹园里的喜鹊叫个不停,总会叹着气说,怕是谁家又要吵架了。
奶奶不教训人,也从不要求别人做些什么事情。奶奶很少发脾气,家里人都很敬畏她,印象中大伯和父亲从来没有顶撞过她,只要她说过的事情那就是定了的事情。孙儿辈九个弟兄姐妹就更加敬她听她的话了,顶多不高兴的时候嘟嚷两句。村上的人也都把她尊称为“引娜阿姑”,我叫她“嬢嬢”——这是苏南浙北交界处很小一块地方对奶奶的称呼。奶奶偏爱男孩,七个男孩中奶奶又最疼我了,可能是因为我最小的缘故吧。奶奶常夸我,夸我聪明,夸我讨人欢喜。不过奶奶很少在旁人面前夸我,只对着我夸,可能是怕我的兄妹们小气吧。稍大一点以后,放学了我会帮奶奶做些家务,最擅长的是做饭时帮她烧柴火。十岁以前,晚上和奶奶睡一个被窝,我和奶奶分睡两头,每次做了可怕的梦,醒来我都会不停地叫奶奶,奶奶便招呼我从被窝里钻到她那头,拍着我在她怀里慢慢地睡去。
在我十四岁那年的秋天奶奶病了,病得整个秋天和冬天都没有能够从床上起来。知道病在床上的奶奶怕冷,每天晚上我都会帮奶奶准备好暧被窝的铜脚炉;知道病在床上的奶奶爱干净,每天早上我都会给奶奶准备好一条擦脸的热毛巾。第二年的春天,也就是1976年那个春寒料峭的二月,奶奶走完了71岁的人生安祥地去世了。奶奶走的很平常,我也没有觉得特别悲伤,只是把我的童年一起给带走了。 晚年时奶奶和我讲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打死我也不会再投胎了(记得奶奶说过投胎前都要在那边挨打的,所以刚出生的小孩屁股上都会有一大片青斑)。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不能明白奶奶当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到底是什么难以承受之痛,让她决意不求来生。只听说过奶奶是她那一辈的独苗,爷爷是上门女婿,因肺痨很早就离开了奶奶,奶奶守着寡抚养了我大伯和父亲。奶奶还给父亲领养了叫秀英的童养媳,因与父亲无缘而嫁到了邻近的浙北,不幸的姑妈和姑夫双双早逝,留下了长我5、6岁的表姐。记得表姐常常到奶奶这儿来,和奶奶一样常常夸我,奶奶也非常怜爱她。奶奶一生艰辛清苦,但好像并不忧伤,晚年子女成群且深受敬爱,在她那个时代应该算是晚年幸福圆满了。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决意不求来生呢?至今我还是不能明白!
转眼间我也已到花甲之年,不知道奶奶确切地投胎转世了没有?在过往的日子里,每每遇到善良而又胆小怕事的女子我都会不自觉地和奶奶联系起来,心生爱慕。甚至我会留意这样的女子鼻梁上是否会有和奶奶一样的淡青色胎记。
心的深处,我是怀念童年,怀念奶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