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日子没发过读书笔记了,最近又在重温北岛唯一的小说《波动》,大概是第三次翻开这本伤痕文学小说了吧。因为我自身阅历的限制,那种特殊的时代背景我还有些难以去理解和代入,在看这本小说时我居然成了我最嗤之以鼻的“把感情线挑出来”的人。
但我一直认为,在小说里挑感情线就是在给文本无谓地剥壳,剥到最后什么也没了,他爱她,他不爱她,她爱他,她不爱他——这样的一句两句话没有概括出来的意义和必要。这个世界上每秒钟都有数以万计的人在心动,在暧昧,在热恋,甚至是在分手,每次悸动对坠入爱河的人来说都是天大的事,那为什么“问世间情为何物”这个话题还有书写和讨论的价值?
说回到《波动》,要去剥开它,说它的主线是几个年轻人并不复杂的爱情故事,那也可以,但这样就又会让一篇还存在着许多价值的文本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对于一篇小说,只讨论感情线无疑是最残忍的阉割。在小说中书写爱情的人浩如烟海,并且这种书写没有门槛,只要有一支笔,小学生都可以写一写他们自己尚未弄懂的早恋。所以有时候我们会对年轻人的爱情故事不屑一顾,并贴上“俗了”的标签一竿子打死全部。我不得不承认我也是这样武断的人,不看言情小说,不看情感电视剧,我会礼貌地在别人讨论和推荐时保持微笑,然后在心里回答“不看”。
可并不是所有书写年轻人的爱情的文学作品都俗都无聊,问题的根本还是在于,你在这个文本里看见什么。《波动》里有段对话我逢人就提,因为这篇小说用多声部的方式书写,所以视觉的切换是很有趣的点。肖凌的视觉里,她问白华“你见过星星吗?”,白华不屑一顾;但在白华的主观视觉里,当头就是一句“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星星。”此刻作者不再需要多用一个字去说明爱和心动,一切已经尽在不言中。
这段对话对我的震撼有多大,大到,我第一次看这篇小说时才大二,在晓帆老师的课堂上讨论过它,现在我已经毕业了,还是可以把这段背出来,“梦见星星”也成了我认为最浪漫的表达之一。白华和肖凌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肖凌脆弱敏感,带着心中难愈合的伤去接触每个人,她会说出很多不着边际的话,所以会对着红酒杯里的反光,问白华有没有见过星星,因为那反光就像天上的星星。可白华那晚梦见了星星,我不想再引各种解梦的术语来分析他为什么会梦见,因为在肖凌说出红酒杯里的光像星星的时候,他们二人的对白就已经可以约等于梦话——相信陷入过暧昧(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爱情)的人能够理解这样的梦话,哪怕没有逻辑前言不搭后语,但只要有人能按预期往后接上,这一秒世界上就又多了心动的两个人。
与“我昨晚梦见星星”类似的表达非《倾城之恋》里的“你的窗子今晚看得见月亮吗”莫属,我没有仔细去研究过这种接近于梦话的语言在文学作品中出现的频次,我能记住的就这两段。现在的人的感情都很直白也很热切,聊天框中的“我们在一起吧”也可以作为定情礼。爱和浪漫不能混为一谈,很多时候恋爱关系甚至会消解浪漫,一起梦见过星星和看见过月亮的悸动最终会在日复一日的“早请示晚汇报”中消亡。
可浪漫和浪漫主义依旧有它存在的意义,他们就像蛋糕的裱花,把蛋糕坯直接吃掉也不是不可以,加一些装点却能让它看起来更美丽。你可能会说,这样的美丽是无用的,但有些人就是喜欢如此浪漫又无用的事物。星星和月亮挂在天上离我们那么远,梦不梦得见,看不看得见,都不会对我们的生活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但梦见星星和看见月亮的浪漫是真切地被浪漫主义者所需要的。吃蛋糕坯也能饱,但我还是想加上裱花。
但浪漫主义也有浪漫主义的烦恼,比如说我这个浪漫主义者今晚就很不幸地失眠了,也正是因为我失眠了,才会长篇大论出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你看,我喜欢星星,喜欢月亮,它们也不能祝我一夜安眠好梦,世俗的幸福还是要从世俗中汲取,天空太远了所以只可以仰望。那么晚安吧,希望我闭上眼拥抱我的就是安稳的睡眠和酣甜的美梦,梦见什么无所谓,能让我感到幸福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