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很多人了解到《陆犯焉识》这本书是从张艺谋导演的《归来》开始的。这部电影塑造了一个谦谦君子——陆焉识，也塑造了一个恪守爱情的冯婉喻。我们看到了陈道明和巩俐的演技，也记住了这两个角色之间相距很近又相隔很远的爱情。
可是电影所展现的仅仅是《陆犯焉识》这本书的一小部分，是和书中不同的一部分。《陆犯焉识》所表现的不仅仅是爱情，更有那个时代（超越那个时代）的人性，严歌苓小说中对人性的描写、对社会现象的揭示、对人物真实的刻画，是电影中没有表现出来的。
01老几
老几是众多流放在大荒草原上的囚犯之一，他从被判死刑到死缓，再到后来无罪释放。上千个与他同时服刑的人，在冷酷的大雪、难耐的酷暑、无情的饥荒中倒下，老几这个看似文弱的老头，偏偏走到了最后，他看着一个又一个身边的囚犯们倒下，渐渐习以为常。
他是一个博士，精通多国语言，但没几个人听到过他说外国话。他身上没有什么文人的傲骨和风流，有的仅仅是和其他犯人相似的猥琐和平凡。再加上老几是个结巴，又胆小怕事，很难和他风光的前半生相挂钩。那个留学国外、意气风发、才思泉涌的老几可能并没有存在过，或者这个老几只是一个被抓错的老几。
但只有老几一个人知道，他的结巴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才思敏捷，他怕因为自己的想法太快，快过自己的嘴巴，最终惹来麻烦。他装了十几年的结巴，说话之前先趁着结巴的时间把话语想好，决不能说错一句话。他知道他的前半生就是因为他的才思泉涌、他的口若悬河、他的不屈傲骨才给断送掉的。当他明白这件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大荒漠中，与自己最亲爱的人脱离了联系。他宁愿舍弃傲骨，也要求得生存，生存是他仅需要考虑的事情。
但是总有些事情会占据自己的思想，比如他的家庭，他的妻子儿女那么让人放不下。自己前半生颇为不屑的妻子在与自己离开之后变得那么得可爱，那么得惹人怜惜。他不理解为什么当年自己没有感受到这个女人的美，在失去了之后才懂得那个女人的美是多么弥足珍贵。
02老囚
老囚无罪释放的时候，已经很老了。他很多年没有见到自己的孩子，以至于那天女儿去火车站接他的时候他没认出来。这也难怪，老囚被抓走的时候女儿还那么小，她印象里的老囚早已被大荒漠的风霜吹变了；老囚印象里的女儿还是那个没长大的矮小的姑娘。老囚和女儿是在火车站所有的人都走光了的时候才相认的，女儿不相信那个猥琐的老头是自己的父亲；老囚认不出来那个已为人母的世俗女子是自己的女儿。
老囚把在大荒漠中的猥琐带到了女儿家，他承包了家里面所有的家务活，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使唤他，使唤他取信、干家务。老几在做家务的时候顺便“偷”一点女儿家的零钱，这些钱都被用来看电影——呆了三十年的厂部大队可没有电影看，被无罪释放后可得好好看一些电影。老囚的老伴在他归来前不久去世了，他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孤独的老囚以电影消磨时间也并没什么不妥。
老囚回忆起自己在厂部大队的时候，为了看一场电影所经历的困难：
那时候老囚得知自己三十年未见的女儿参演了一部电影，厂部大队有看过的人都说老囚的女儿很漂亮，在电影中很是惊艳。老囚恨自己看不到女儿的电影，反而是那些和自己女儿没有关系的人看到了荧幕上的女儿。为了看一场女儿的电影，老囚选择偷跑，他用自己的那支派克金笔和牙疼药为自己的偷跑争取了机会。可是风雪太大，衣服湿了干、干了湿，几次经历生死才看到了那部电影。可是电影已经到了末尾，只见到一个白皙高挑的女孩在荧幕出现了一会儿，便最终消失。尽管只是那么一小会儿，老囚也满足了，老囚从高凳子上摔下来也浑然不知，嘴角出血也还是很开心，因为他见到了魂牵梦萦的女儿。
等到老囚走回厂部，身上的衣服已经结成了冰块，摩擦着自己的皮肤，血迹和衣服上的冰凌混合，整副躯体褪了一层皮。老囚好多天不能动弹，但他不后悔，他见到了自己的女儿，那么漂亮，那么完美。
老囚就是从那时为电影疯狂的，也是为自己的女儿疯狂。
但是老囚永远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女儿在那部电影中只是一个小配角，在整部电影中没有多少镜头，在片尾更是没有。老囚不会懂自己看到的那个女孩只是和自己没什么血缘关系的女孩，自己心里的美好记忆和信仰只是源于一个不认识的人。他们已经很久未见，记忆也变得错乱。
老囚可能到死时都保持这误会，认为他曾为女儿做过一个壮举。
03意气风发的陆焉识
陆焉识自小就是神童，他过目不忘，精通多国语言，年纪轻轻就获得了博士学位。再加上家境优越，陆焉识在那个时代意气风发、备受青睐。可是恩娘冯仪芳在陆焉识父亲过世之后将自己的侄女冯婉喻许配给陆焉识，这两个没有感情基础的人被强扭在一起。陆焉识不喜欢这个大脚的女子，即便她是要和自己过一生的女人，他认为她学识浅，她不会懂他。
陆焉识在出国留学前都没有碰过冯婉喻的身子，他有自己的傲骨。他在国外认识了望达并与之相恋，他想追求自己得来的爱情，尽管最终以告别结束。在抗战的重庆，陆焉识与为自己倾倒的女子韩念痕相恋，这个女子是那么的完美，以致陆焉识的两年狱中生涯都变得似乎没那么长。可是世间的缘分终究会散尽，如果不是注定的爱情，最后一定是会离别的。
那个叫冯婉喻的女人，初看觉得没什么特别，再看也没什么优点。可是当陆焉识尝试去接触冯婉喻那颗火热的心时，他渐渐认识到了这个女人的可爱和美丽。他们的感情渐渐升温，他们的孩子一个个诞生，可是在那个战后萧条的时代，好日子一去不复返。
04为爱痴狂的陆焉识
陆焉识在大荒漠中才渐渐明白自己对冯婉喻是有多爱。他们的爱情才升温不久，就以陆焉识入狱而暂时告终。陆焉识被判死缓，被流放大荒漠，他有大把的时间回忆过去与冯婉喻的点点滴滴，他知道他负了冯婉喻，他的前半生是那么的无情。
陆焉识凭借自己过目不忘的记性为冯婉喻写着诗，写着散文，他的脑海就是一大张稿纸，写在上面便永远忘不了，他要在有生之年写给自己最爱的人。
等到陆焉识终于无罪释放，他开始有时间去好好爱自己最爱的人。即便冯婉喻已经银发渐生、记忆半存，他也要好好陪在她的身边，只为弥补自己前半生的过错。
老年的陆焉识陪着那个已经不认识自己的冯婉喻，陪着她去等她记忆里的那个陆焉识。他不再去抱怨，他亏欠了他很多，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冯婉喻满头白发的时候，也没有等到记忆里的那个陆焉识；陆焉识满头白发的时候，陪着冯婉喻等那个等不到的人。爱情渐渐有了爱情的模样，只是当时的人已经不是记忆里的那个人。
05陆焉识和冯婉喻
上面的老几、老囚、陆焉识都是一个人，一个出自于严歌苓的小说《陆犯焉识》，一个出自于严歌苓的小说《老囚》（收录在小说集《角儿》中），一个来自于电影《归来》。大多数人对陆焉识的印象来自于陈道明，但是严歌苓笔下的陆焉识却是老几、老囚。他们身上仅剩的几乎都是圆滑和猥琐，尽管他们身上的爱情也很重要，尤其是老几，对于爱情就是电影中的陆焉识。
可是严歌苓笔下的陆焉识又的确没剩下多少文人的形象，她在《老囚》和《陆犯焉识》中都提到了老年他被女儿儿子嫌弃，在火车站时孩子不认识他，也不叫他爸爸，只是带着孙儿辈避免尴尬。人世的心酸在那一刻显得尤为清晰，电影表现了完美的陆焉识，小说表现了全面的陆焉识。
看完电影和这两本小说，我对陆焉识的形象渐渐模糊，我不清楚我记下的哪一个是老几，哪一个是陆焉识，哪一个是老囚，他们互相有联系，但是又彼此不同。我没有再去翻看小说和电影，我想写下记忆里的陆焉识，那个文质彬彬而又圆滑的陆焉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