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渐浓了,往日得意的蝉如今也已悄然离开,轻柔的微风抚着路旁的老槐树。树下侧卧着一个半睁着眼的老朽,头发乱糟糟的竖起,耳际的几簇还由于长久未洗而黏在一块。他看着身材高大,脸型粗犷,倒像个北方汉子,但眼眶深陷,眼睛毫无光彩,脸上的棱角看着都咯人,嘴唇如同干涸的农田一般且面如土色。身上繁复的重着几层棉袄,猜是从哪里捡来的,不过他倒也不觉得热,脚上一双破布鞋晃来晃去,却还挺悠闲。
远处,一个扛着锄头的农夫哼着小曲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看见他,老远地就喊道:“喂,老七,今天怎么不去镇里了呢?”
他微张开眼睛瞄了一下,把脚放下来,趿了趿鞋,答道:“罢了,罢了,去不了了。”
“怎么了?你倒是又惹着谁了?”
他也不回答,坐起来整了整头发,梳理掉上面夹带着的几根草,然后张开眼笑着看农夫,微微点头。那农夫倒也不介意,同样笑着哼着小曲儿向远方走去。老七自知无趣,便又缓缓躺下,微闭着眼晃着脚,不过这次,他也哼起了小曲儿。
我来到富康镇已两月有余,在一家面坊作推磨活,老板说看我挺威武,满有气力适合做这个。我只要有钱收入其他的什么反倒不甚关心,不过最近和老板的儿子狗蛋玩的甚好。狗蛋身材偏瘦,面色还算红润,可是头顶的头发少的得可怜,他也经常向我抱怨这个,我打趣说是他面吃多了的缘故,他也不生气,摸着头顶若有所思地点头,嘴里连嘟囔:“怕是的,怕是的。”
今天一大早,我推好磨打开门便看见一个头发乱糟糟,趿着布鞋,眼如枣核的大个子站在门口,我着实吓了一跳。他看起来也好有一把年龄了,但身板站的很直,好生打扮一番也该是很有精神气质的。这时。老板从里屋走出来,看到他就板起脸说:"老七,你这厮又来干什么?“
我这才听见他说话,字正腔圆,像是受过大教育的。他道:”这不是没事吗,来拜访您呢!“
”哟!这哪敢啊,你一个月可要来拜访我好几次呢,咋都不嫌腻呢?“
他干笑两声,双肩上下耸着,我还以为他要走了,却倒不然,他接着说:”嘿嘿,这不是咱俩交情好吗?”
“得,你是和我的面交情好吧,别给我乱戴帽子。拿去罢,这又是半斤面了,够你吃了吧。”说着,老板便递给他一个白袋子。可我倒看着是绝对没有半斤的。他倒也不介意,双手接过袋子唯唯诺诺着走了。
这一整天来,我总是想起那个叫老七的人。傍晚,狗蛋从学校回来,我迎上去问:“嘿,你知道一个叫老七的人吗?”
他还没放下书包,转过头来看我:“怎么想起问他来了?”我便把早上的事给他说了。他放下书包,喝了口水说:“他这厮,倒又来讨面了."我拉着他坐下,问他怎么回事,他便把老七的事给我讲了。
”老七本是我们镇上的一个有钱人,自己有一个大宅子,几十名仆人,还有三个妻子。正房死得早,但给他生了个儿子,那可是被充上了天的家伙。后来纳了二室,几年也没见落下个东西来。再接着纳了三房。这个三房可不得了,来了一年半就替老七生下了一对龙凤胎,老七自然开心啦,家里什么事都让三房做主,那对龙凤胎也就成了家里的宝贝。后来。也怪老七当初太宠大儿子,那厮看老七已经不在乎他了,心里存着一股怨气,竟偷偷的把老七所有的财产转移到他的名下,然后带着银票跑了,至今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他的三房却也是个烂胚子,看老七一无所有,叫了一群人来到老七宅子里抢了些古董也走了,后来,只有二房还留着。可是,不久前,听说二房患上什么疾病不治而死了。到现在,老七只能靠乞讨些东西过活。我们也是因为以前被他接济过所以不忍心罢了,偶尔会给他半斤面,不过,这也是极限处了。听人说,他在路边睡糊涂后还会不断叫着他二房的名字呢。“
狗蛋讲完又喝了一大口水,我看着他倒又想起老七来,这下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我回到磨台。估摸着老板也该回来了,于是我开始推磨,只是心里怪不是滋味。狗蛋拿了书包便上楼去,走之前嘱咐我要是老七来千万别给他面,我只是点了点头。
后来一个月,老七再也没来过面坊。我不知道在期盼些什么,总希望看见他有事以乱糟糟的头发,无光的眼神出现在门口。不过,他真的没再来过了。
又过了两个月,我工期已满,老板说让我继续做下去,我拒绝了。和狗蛋告别后,我背上当初的包裹重新上路。一路上,我问大家有没有看见过老七,他们都说没有,我也就罢了,说不定老七正在哪里悠闲快活呢,我哼着小曲儿向前方走去。
秋意越来越浓,路上已经很少见人行走,大都待在家里御寒。不过,远处一颗老槐树下。有一个人侧卧在那里。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胡乱披着几件棉袄,眼睛半睁,脚上一双破布鞋晃来晃去,嘴里哼着小曲儿,倒挺悠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