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小村子,左边是学湾,因为是祠堂改为私塾,所以叫学湾。现在没有祠堂,也没有私塾的学堂,只有青山绿水;右边是翠绿的竹林;对面是水田,远处还是小山,斜对面的小山包,远远看去像个绿色的绒团,小山包上矗立着许多石碑,石碑后已插有“清明吊”和花团。山包上草很绿,花很多,让人闻到一种幽芳。一条田间小路弯弯曲曲地绕着小山包,沿着小路,跨过小溪的石桥,尽头就是我们家族的墓地,我们称它为老山。
长眠此山的有我的曾祖父、祖父、二伯、父亲,还有毕氏家族的其他族人。平日里这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小溪里流水的声音,偶儿能听到小鸟的叫声,还有风的低声吟唱。
父亲从求学时就离开故乡,他是从这个小山村走向北京去求学的第一名大学生,毕业后分到湖南湘潭工作,后来为了支援三线建设,他走进了鄂西南的大山,投入到哪火热的军工建设之中。但是他对故乡的思念一刻也没有减少,他总是想法要去家乡看一看。当到了改革开放时期,父亲有机会出国去,他到过世界许多国家,也走遍了袓国大江南北,去过许多名城,但是故乡依然是他最想去的地方。他常跟我们数家珍一样的说:“我们家乡有凤栖山,西流溪,清泉镇,天下第三泉,还有苏轼、王曦之留下豪迈的诗篇和墨宝。”
家乡的小吃是他的最爱,他说:“法国大餐没有我们家乡菜好吃,洋面包没有我们家乡的粑好吃。”他最爱吃的家乡小吃是雪花粑、软苋粑、粘米粑;他最喜欢吃的家乡果蔬是,茭白、棱角、青皮豆。他常常津津乐道:“我们湖北最好吃的是武昌的鱼、红山的菜苔、巴河的莲藕,这巴河的莲藕可是比别的地方的藕多一个孔,这是我们家乡特有的,比其他地方的莲藕好吃。”
父亲不喝酒,但是家乡的米酒他爱喝。到了老年,父亲更是思念家乡,思念故乡的亲人。他时常给侄儿侄女们打电话,询问故乡的情况:问一问,天下雨了吗?秧苗插了吗?油菜收了吗?麦子收了吗?今年的收成怎么样?他常自言自语道:新麦面做的粑一定很好吃,新米做的饭一定很香吧。
他很怕我们这些做儿女的会忘记家乡,他经常给我讲家乡的人和事,给我讲他儿时的故事,讲他的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家乡的亲戚朋友和乡里乡亲。
他的记忆非常好,他还记得上小学、中学、高中的一些事情;还记得他的老师和同学的名字,以及那时发生的一些故事。
他时常给我讲他上私塾时的故事,老先生是怎样摇头晃脑地念书,怎样用戒尺打手板心。他回忆的时候,有时会发出会心的微笑:“你们的二爷,就是被先生打的不愿上学的。我只被打过一次,是因为我把先生的砚台打坏了,先生让我把手伸出来,我还笑着把手伸出,结果先生用戒尺狠狠地抽在了手板心上,手一下子就红肿了,我的眼泪就流出来了,真是很痛的。”
他时常学先生读书的样子,让人看到着实觉得好笑,他说,那时多半是学《三字经》,有时也读《千字文》,或者背颂苏轼描写我们故乡的诗词。其中有一首诗,他特别喜欢,经常背诵:“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他很崇拜自己的父亲,他为父亲是我们家族的族长而感到自豪。他经常给我描述爷爷的形象,爷爷曾经组织过大型庙会,经常在祠堂里举行各种集会,还广泛地结交朋友,他的朋友是三教九流都有,但是他最喜欢结交的还是教书先生。他走南闯北,去过安徽挑盐,去过黄石卖米,哪时都是用脚去丈量路程的,走水路才乘船。
他很生动地描述过他跟爷爷去黄石卖米的情景,他这个故事讲过很多次,我可以一字不少地复述出来,他是这样对我讲:每次去黄石卖米,父亲总是要在头天晚上把一大碗水喷在大米上,再把手插进米里,抓一把米放在手心里用劲地搓,没有搓成粉子就刚刚好,这样大米增加了重量,又看上去很好看。第二天清晨天还没有亮,估计是五更天,他就带着我挑着米赶路,我当时还没有扁担高,父亲挑的担子很重,我挑的担子很轻,但是路远担子越来越重。我们要赶到兰溪去乘船,所以路上不能歇息太多。我们那个年代是住不起旅馆的,一般是在父亲结交的朋友家住一晚,第二天早晨,赶去集市上把米卖掉,然后给我买根油条吃,我们又往家赶,要走到天黑才能赶回家。他小时候的故事很多,他常常说:“我小时候虽然日子很苦,但我的童年还是快乐的,因为我喜欢读书,还喜欢听书,放牛的时候也看书。有一次因为看书入了迷,牛把别人家的麦子吃了,我父亲生气把我的书给撕了。说到牛,我父亲可是‘相牛’的高手,他总是买有病的牛或者是喜欢抽人(顶人)的牛,这样的牛便宜。买了后他能把牛养得彪肥体壮,再牵到市场上去卖个好价钱,他这个手艺传给了你二爷。”
他经常讲着、讲着就会突然问我:“你知道你爷爷叫什么名字吗?你奶奶叫什么名字吗?你伯伯叫什么名字吗?你姑妈叫什么名字吗?”
我会说:“这些人大多没有看到过,有的见过也很少,总会记不住的。”
他就会批评我说:“不能忘记他们,忘记他们就是忘本”。
他最得意的事情是,他的父亲给他们兄弟起了很好听的名字,他说:“你别小看我父亲,他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是他给儿女们起了好名字,给我们兄弟起的名字是康宁学富,邻居家的孩子叫什么金玉满堂,我父亲总是认为有文化就是好,他很有远见、有眼光,他时常带我出去给别人写田地契约什么的,这是为了帮助那些没有文化的农民••••••”
他说起爷爷的事儿就像是数家珍一样,特别是他要离开我们的这一年,他总是给我讲家乡的人和事,讲他的父亲、母亲、兄长、姐姐们,生怕我会忘记,还问我记不记得奶奶带我的事,我只能嗯嗯,因为哪时我很小,记不得太多,只记得一点点。爷爷我只见过照片,对他们记忆只能是爸爸的故事,他总是很遗憾的说;“你怎么什么都记不住?”现在再想听父亲讲哪些过去的事情已是不可能,只能是追怀往事,但是往事如烟随风飘逝。我们在父亲墓地的周围种上了许多花草,在墓地前面还种上了一棵桂花树,我轻声对父亲说:爸爸就让这些花儿与您做伴吧,让它们听您讲故事吧!
写于:2014.4.6
修改于:2017.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