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月的光阴如流水般悄然而逝,子悠一直在静候天庭对弹劾尉迟峰一案的奏疏给出结果,然而等待却仿佛陷入了无声的泥沼,除了一日复一日的寂静,再无任何回音。这是他之始料未及的。
卯初方过,子悠从昏沉的睡眠中醒来,朦胧间听得密室内有细微的窸窣声响。他睁开惺忪的睡眼,却见永晔正在室中轻轻走动,正将一些散落的衣衫与书籍归置整齐。
他惊得从榻上坐起,晃了晃头驱散睡意,随手扯过一件外衫披在肩上,声音还带着初醒的沙哑:“你怎么来了?”
永晔闻声回头,神色平静如常:“嗯。灵均不在,从嘉也抽不开身,我看你这里实在凌乱……便过来搭把手。”
子悠起身,拢着衣衫快步绕至屏风之后。只听永晔的声音又淡淡传来:“你别多想,我并无他意。你我也就止于此了……不过表面功夫总得做足,不该叫外人看出太过生分。该怎样分寸,我自有把握。”
屏风后传来衣物窸窣的声响,子悠正利落地套上官服,系紧衣带。永晔却已走至榻前,动手整理起被褥,语气放缓了些:“时辰还早,你再歇会儿也无妨。”
“放下吧……我自己来。”子悠在屏风后说道,话语间动作未停。
“不必见外,举手之劳。”永晔手下未停,平静地应道,“如今你身边也没个贴身伺候的人,我这般,算是帮忙,也算不上是伺候。”
转眼间,子悠已穿戴齐整,手执官帽从屏风后转出。他将官帽轻置于案上,随即伸手接过永晔手中仍攥着的锦被。
“我自己来。”
永晔静立在他身后,看着他利落地抖开锦被、抚平褶皱,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不容置疑的熟练。室内只余布料摩擦的细响。
待他整理停当,方才转身,声音平静却清晰:
“你在青云宫当差领俸,不是来做这些的。”
永晔只是摇头轻笑:“那我同你谈公事,总可以吧?”
子悠已收拾妥当,头也不回地应道:“是公事,便去含经堂说。”他拿起案上官帽与几册公文,转身便朝密室门外走去。
永晔赶忙抱起自己的文书追上前,与他并肩而行,压低声音道:“哎,可若是公事里头,难免牵扯到你的私事……又当如何?”
子悠在密室门口驻足,略带不解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我是说,即便是公事,也可能关涉你私事。”
子悠闻言,不再多话,推门而出,大步流星直奔含经堂。永晔紧跟在他身侧,语速急促:“上次提的缉拿鲁元一案,我与薛涛反复推演,已筹划周全了……”
“他未曾向我提过只字。”
“我这不是正在向你禀报吗?”永晔加快脚步,“草稿不知改了多少遍,每个细节都反复斟酌,不知熬了多少夜。我们打算等容若疗伤归来,便请她出面……”
子悠猛地停步,再次看向她:“我几时答应?”
“为何不答应?”永晔语气急切,“没人比她更熟悉鲁元!他们曾在驿仙院共事过。”
“我不同意。”子悠斩钉截铁,说罢继续前行。
“你至少先把我写的看完再决定,行不行?”永晔近乎恳求,“谋划这些事极费心神。难道就因她是郡主之尊?还是因为——”她紧追不舍。
见子悠置若罔闻,她终于停下脚步,在他身后扬声道:“既然在青云宫当差,为何不能为青云宫效力?难道她的命是命,别人的就不是?”
子悠倏然驻足,转身盯住赶上前来的永晔,声音沉冷:“她的命是命,难道你我便不是爹生娘养的?死在鲁元手下的那些人,他们的命就不是命?”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意,低喝道:“住口!”
“我偏要说!”永晔眼中闪着倔强的光,“此事关系重大!为了请她出山,我愿承认从前所有荒唐,甘心与她共事,邀她入枢密局。只要她肯相助,我什么都能让步!”
“我打算让她离开青云宫。”子悠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天庭正在遴选女官,我准备荐她前去任职。”
“凭什么?”永晔闻言愈发激动。
“就凭我是这里的掌事。”二人一前一后踏入隔间,子悠的声音冷静而决绝,“在这儿,由我说了算。”
“因为这个鲁元……”永晔的声音已带上了哽咽,“这么多年……死了那么多人,你现在轻飘飘一句‘我不同意’。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和薛涛熬了无数日夜,写了画了那么厚一沓心血,你连看都不愿看一眼,就全盘否定!”
恼怒与委屈交织之下,她猛地抓起桌案上那叠厚厚的画稿,在子悠冰冷的注视中,亲手将其撕得粉碎。
纸屑纷飞间,子悠的面色寒如霜雪,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含经堂是什么地方?容得你在此撒野?滚出去。”
永晔头也不回,转身重重摔门而去。巨大的声响惊得堂内宫人个个屏息垂首,心中骇然,不知这一大清早,二位大人何以争执到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