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

我已经连续五个晚上没有睡着了,像往常的大多数日子一样,我在床上缩成一团,从左边翻到右边,从右边翻到左边,试图麻痹自己不去想起那个人,那些不堪的回忆。

  我以为自己能忘掉,可那些事情就像是要你性命的凶手一般,时刻准备在你熟睡之际给你最重的一击,让你再也起不来。

  既然如此的话,与其被要了性命,不如与凶手直面相对。

  正如小时候读鲁迅先生的课文,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不过是些回忆罢了,有什么好怕的。

  只是在这些不堪的过往里,连同着我的善良,我的勇敢,以及对世界毫无理由的相信,一同埋葬了。

  我在床上坐了起来,将枕头竖放在床的靠背上,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到上面,熟练的点燃了一支烟。

  眼前的黑暗是永恒的,就像我那看不到的未来,这些年来我为了报仇把自己折磨的已经不成样子,甚至连我都认不清自己。我知道自己是孤独的,不自觉的抱紧了被子,这种孤独是发自内心的,偌大的世界,谁又会与你真正的相拥,把你的孤独分上一半?

  我为自己的无力感到绝望,可是相比记忆中的那个人,我的绝望又算的了什么呢?

  我的脑子里尽是那些难过的事情,压的我喘不过气来,也许有快乐的事情吧,可是我想不起来,非要给予解释的话,我只能认为在绝望面前,一切都不堪一击。

  我试着将那些零碎的记忆拼凑起来,好形成一幅完整的画面。这并不是容易的事情,我尽力回想起那个曾经坐在我身边的人,那个睡在我上铺唠叨到半夜的男孩,他总是会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偷偷的跟我讲喜欢的女孩。

  我没有父亲,在母亲的眼里,我从小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她年轻的时候没有读过多少书,理所当然的把读大学的期望寄予在我的身上,我就像是担负了全家的希望一般,总是会得到优待,例如有一段时间,母亲心血来潮,订了新鲜的牛奶,每天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起来热好,在我上学之前盯着我喝掉。我也没有辜负他们的希望,每年都会得上几个奖状,有三好学生,年级排名之类的。现在想来,我都觉得学校也想让我们多得一些奖状好给家里交差吧,以至于组织各种能得奖状的活动,甚至写字好都可以得奖状,我就因为写字好而得过奖状,但事实证明学校的策略是成功的,母亲经常看到我拿着奖状走进家里,并会在晚些时候作出宣告,今天晚上出去吃。

  我们家的小镇是有中学的,按理来说我也应该在读完小学后进入这所学校,离家也就不到十五分钟的路程,但母亲在暑假的某一天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她在吃晚饭的时候郑重宣布,让我在暑假结束后去县城读中学。

  县城那时候对小镇的人们来说是遥远的,我只知道从我家到县城很远,坐车得一个小时,可是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就像是中了大奖一样高兴,那种感觉是不可言喻的,因为对我来说那是一个新的世界。

  等到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期待的新世界也将要来临,为了给我的求学之旅赋予神圣的意义,母亲特意在镇子集市上的十字路口旁的一家杂货店为我购置了一个紫色的新书包。

    我要去的那所中学是寄宿制私立中学,这意味着我要离开家里,开始在学校里独自生活,不过我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害怕或者不适应,大概是我骨子里天生就是喜欢独处的人,这在我以后多少年的孤独生活里也有了充分的证明。

  在我还没来得及观察县城是什么样子的时候,就已经被母亲带到了学校,报名的地方在学校的多功能大厅里,足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平时当做食堂使用。大厅的右边是一整排打饭的窗口,在遇有重大活动的时候,比如说各种节日的文艺演出之类的,都会在大厅最里面的演讲台上进行。因为开学的缘故,打饭窗口对着的一边都是空的,于是摆满了成排的桌子,每个座位前都坐着承担报名职责的老师,桌子前排起了浩浩荡荡队报名的队伍,都是由父母带着孩子,大厅里吵吵嚷嚷,夹杂着汗水的味道,像是镇子里的集市一般热闹。

  我被分到了初一二班,于是在指定的位置跟着母亲也排起了长队,在排队的空隙里,我很好奇我们的班主任,桌子前坐着的那个女人。因为桌子被围的水泄不通,隐约只能看到她穿着湖蓝色的短袖,等到我缴费的时候,我才看清了她的样子,三十岁左右,扎着黑色的长发,鹅蛋样的脸,尽管看起来有些严肃,但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很好看的女人,处处散发着作为老师的独特魅力。

  报名的事情忙完之后,母亲带着装有床铺的行李包,并在学校的商店里为我买了一个绿色的水壶,这意味着我以后就要自己打热水了,尽管我还不清楚在打热水的地方在哪里,可我还是很高兴,这个水壶是我开始独自生活的象征。宿舍楼总共有三栋,靠近操场最里面的是高中部的宿舍,从多功能大厅往前直走上两分钟,左边白色的楼是一栋两层的教职工宿舍,右边灰色的三层楼则是初中部的宿舍,也就是我要住的地方。教学楼在宿舍的正对面,我们从狭窄的楼梯找了上去,母亲试图一眼就找到202宿舍的位置,却还是经过一番寻找后才发现宿舍是处在最角落的位置。

  母亲轻轻的敲响了红色的木门,里面传来有人从床上坐起的声音,一个看起来稚嫩,却很阳光的男孩把门从里面推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笑着问候阿姨好,并急切的张罗起来,为表示对我的欢迎要帮我铺床,宿舍很小,只能放下三张架子床,还有一张桌子,一番寒暄之后,我的小床也整理好了,就在他的下铺,母亲叮嘱了我一些日常要注意的事情之后就离开了。我那时候有些难过,不想说话,但他表现出来的热情让我感到很温暖,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叫做无虑,跟我来自同一个小镇,我还得知了他有两个姐姐,是双胞胎,作为回应,我也告诉了他我的一些事情。

  我们就这样成为了朋友,并且在以后的日子里都是对方唯一的朋友。

  等到下午快五点钟的时候,我们一起找到了初一二班的教室,教室在二楼靠楼梯的位置,不是很大,横着能放下四张桌子,竖着有八张桌子,这说明我们班有至少六十个人。没过一会断断续续的来了一些同学,我们挑选了靠在角落里的桌子,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同桌。

  等到所有人都到齐的时候,早上报名时见到的那个女人,我们的班主任也出现在了教室的门口,她从容的走上讲台,从粉笔盒里拿出一支白色的粉笔,在干净的黑板上写下了她的名字,张萍。

  她的声音和她看起来一样严肃,先是做了一番自我介绍,我才知道了她原来是数学老师,代初一二班班主任,之后她让每个同学们都在讲台上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

  领完课本之后,这一天的事情就结束了,我和无虑一起找到了打热水的地方,并在食堂买了晚饭之后就回到了宿舍。

  刚开学的那段时间到处都透露着新鲜感,新的同学,新的老师,新的环境,我差点以为我也可以有一个新的开始。

  我在下课之后会观察我的同学们,却不敢主动和他们交谈,他们大多都来自不同的地方,带着和我一样的腼腆。

  等到开学测评成绩公布以后,,我的所有科目都是优秀,数学更是拿了九十八分的成绩,虽然在班里只是第二名,但还是被班主任当做了重点培养对象,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她都认为我能拿到第一名。

  无虑就没有我这样幸运了,他的成绩在班里是倒数,按班主任的话来讲,他的心思并没有在学习上,不过他好像天生就是那种乐观的心态,并没有因此而沮丧,不过我记得他有一次跟我说,他在读小学的时候拿了很多奖状。

  在一次的体育课上,我发现了他的一个小秘密,他会劈叉,在我的好奇心驱使下,他神秘兮兮的告诉我在上中学之前,他上过一年的武术学校,对于小镇的我来说,会劈叉在当时看来是一件很酷的事情,我央求他能不能也教我这样,他没有犹豫,很痛快的答应了,明天就开始,这件事成为了我俩后来诸多的小秘密之一,我也因此高兴了很久。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就叫醒了我,喊我去操场跑步,尽管我实在是不想起来,可为了履行朋友之间的约定,我还是揉着眼睛起来穿上了衣服,等到快七点钟的时候,我俩已经在学校的四百米操场了跑了整整两圈,他告诉我在跑步的过程中会忘掉一切不开心的事情,我也深有同感。操场的最里面是一排打乒乓球的地方,是用水泥打成的那种球桌,我学着他的样子在水泥板上压起了腿,只要他在的时间里,我们都进行着早上的秘密训练。

  慢慢的熟悉了这一切后,我也认识了班里的大多数同学,知道了有一个叫做南英子的女孩,第一次认识她的时候是在班主任的数学课上,她和我一块在黑板上解答那道集合题,我也因此注意到了她。

  她的样子甚至还要比她的名字美,清秀的脸庞上刻着精致的五官,眼睛深邃,束起来的长发快到了腰间的位置,我觉得班里的男孩子都会喜欢她的吧,同时也意味着我很难得到她的注意。

  那时候的我处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并不能分清楚爱和喜欢,也不会像现在的爱情这样要和一个人相处很久,知晓她的一切,并要有相同的三观,还要具备物质基础这些繁综错杂的条件才敢说出喜欢,那个年纪的男孩是冲动的,甚至会因为一个人的名字喜欢上她,况且南英子,她是那么耀眼,就像是出现在我黑暗世界里的一道光,将我拯救出来,我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她呢?

  遗憾的是早恋是不被允许的,无论是母亲还是老师,这在当时是被当做犯罪一样的行为,学校甚至为此制定了男女关系准则,类似于男女不准单独走在一起,不准单独说话之类的反人类行为。可是历史的经验教会了我哪里有镇压,哪里就有反抗。我开始进行处于地下的暗恋活动,这说明我并没有触碰那可怕的男女关系准则。

  我的喜欢是孤独的,通常只能在上课的时候偷偷的看向她的座位,或许因为自己的家庭原因,我始终不敢同她说话,但这一切都被无虑看在了眼里,他时时刻刻都和我在一起,又怎么会不明白我在想什么呢?于是他知道了我的小秘密,并为我出各种主意,什么在晚上的课结束之后约南英子在宿舍楼前的小花园见面,又或者是他故意将我的练习本放在她的桌子上,以创造机会让我同她说话。

  在无虑长期身心力行的影响下,我的勇气也逐渐增加起来,抱着宁为玉碎的心态怂恿我写了一封情书,而他甘心充当传递爱情的使者,一副要为我们友谊肝脑涂地的样子。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封情书的内容,并不像大多数人那样写上我喜欢你我爱你这样肉麻的字眼,那封信上只有短短的几行字,字里行间却无不表达出我对于她的种种好感。无虑还特地从商店买来了印着云朵的信封,将我的信郑重的装进里面,并认真的说道,“成败在此一举。”

  他履行了作为我唯一朋友的职责,在晚上放学后,所有人都离开教室的时候,将那封带有神圣使命的信封夹在在她的语文课本里,这是因为第二天的第一节课就是语文课,当她打开语文课本的时候,她就会看到。

  上课铃快要响起来的时候,我看到南英子匆忙的走到了座位跟前,从抽屉里将语文课本拿出来放到了桌面上,我的心随着课本一块悬了起来。无虑则是在我一旁止不住的笑,还故作镇定的鼓励我不要太担心,果然,当她翻开课本的时候,我看到了她惊讶的表情,她突然抬起头来望向了我,我急忙拿起课本,装作在看的样子。

  这一整天我都昏昏噩噩的,像丢了神一样,完全没有心思上课。我在想她看到那封信之后会给我怎样的回复,会不会不喜欢我,那种感觉是奇妙的,就像是把命运交到了她的手里,等她给我下一道命令,生或者死,既带着莫名的兴奋又有一些不安。

  这样的感觉持续到了周五,因为她一直没有回复,在下午的课结束之后就要放周末假了,就在我快要失望的时候,终于等来了她的回信,信是无虑放在桌子上的,想必她因为害羞,只能通过其他人来传递信息,我本来想把回信留到放假以后带回家里再悄悄地打开,可是无虑坚持要和我一起分享这封信带来的快乐,又或者是痛苦。

  我们俩盼望着快点下课,好在所有人都离开时再看,四十分钟的课慢的像是四百分钟一样,我恨不得把讲台上面挂的时钟往前拨上一圈,终于等到那悦耳的下课铃声响起,老师整理了课本走出教室,同学们也都收拾好了作业准备回家度过周末,我和猛虎就假装一直在收拾东西,等到所有人都离开的时候,他把教室的门关了起来,回到座位,等我把信打开。

  信的内容让我高兴的快要跳起来,她用工整的字迹在那张碎花信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我喜欢你在讲台上读作文时的样子。

  无虑看到以后露出他那标准的牙齿的推了我一下。

  你们这是相互喜欢呀,不得了,现在可是有女朋友的人了。

  我激动的制止了他,什么女朋友,你别瞎说。

  因为南英子的信,我整个周末都兴奋的不能自已,从早上笑到晚上,甚至会在睡前的时候偷偷把信在拿出来再读上好几遍。

  之后的很长时间,我和英子开始了传递纸条的活动,一般会在上课的同时写下纸条,通过很多同学再最终传递到她的手里。因此同学们大都知道我和英子之间有点什么,再加上无虑的一番说词,我和英子就成了同学们口中的小情侣,幸运的是,我们的关系也因此升温,我开始敢同她说话,给她讲那些不会的数学题,她也会通过无虑给我的抽屉里放一些小零食之类的。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节音乐课上所发生的事情,这成为了我仅有的爱情里最美好的记忆。那时候学校的音乐老师只有三个人,忙不过来整个学校,于是我们的大多数音乐课都变为了自习课,会做一些其他课没完成的作业。

  上课铃响起来的时候,无虑并没有出现在座位上,正当我在想他去了哪里的时候,一回头看见他坐在了英子的位置,更意想不到的是,英子竟然走过来坐在了他的位置,也就是和我坐在一起,我简直快要紧张死了,心里却开心的像吃蛋糕一样甜,这说明我有四十分钟的时候和她待在一起。

  她表现的很奇怪,坐下来后一直在写作业,也不开口说话,我又不好意思主动开口,于是就从作业本上撕下来一张纸。

  “无虑跟你换座位了?”

  我把纸递到了她的胳膊前,她则是快速的把那张纸条握在手里,然后才打开看。

  “恩,是他一定要让我坐在这里。”

  我看到英子的纸条后向无虑瞪了一眼,却在不经意间我的左手碰到了她的右手,我像是触电了一般迅速的将手拿开,她也同时把手放到了口袋里。过了一会,我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神经又或者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然握住了她在口袋里的手,我整个人都快绷直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再把手拿开,而是任由我那样握住。我不敢相信,我就那样整整在她的口袋里握了一节课的时间,尽管手心热的出汗,可我还是不想松开,甚至在快要下课的时候,我多么祈求下一节班主任的课也可以是自习课,她还可以这样坐在我的身边。

  那时候,我以为这就是所谓的爱情,你会因为她的回信而激动的不能自已,会因为给她讲了一道不会的数学题而洋洋得意,又或者是因为牵了她的手就会直到永远,可那时候总是天真的,不知道根本到不了永远,后来我们因为一些缘故失去联系,从此再也没有联系,那段爱情就成为了我人生中的唯一的一次悸动,到后来我再也没有喜欢过任何人,我永远都忘不了那种感觉,是她把我从深陷的泥潭里拽了出来。

  第一学期的课程以期末考试划上了句号,我们那冲动的爱情也不能阻止寒假将我们分开,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旅行因为无虑的邀请也得以实现,他告诉我可以跟着他一块去另一个县城玩,于是在征得母亲的同意后,我去了无虑的家里找他。

  等候他给我开门的时候,我认真的想着要怎么样给他父母打招呼,就在我紧张不安的时候,门开了,里面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眼睛很大,却空洞无神,带着午睡时起来的疲倦问我是不是找无虑。

  我想这个女孩应该就是无虑提到的双胞胎姐姐吧,只是不知道她是姐姐还是妹妹,我跟随着她走了进去。只有她和无虑在家,无虑的家里看着很乱,中间的客厅里摆着褐色的皮沙发,茶几上到处都是东西,切开的水果上面布着几只苍蝇,像是放了好几天的样子,最外面是无虑的房间,他的姐姐在跟我说明之后就回了自己靠在走廊里面左侧的房间。我推开门看见无虑在床上躺着发呆,喊了他几声才看到我,之后就迅速的穿起了衣服,准备和我去短途旅行。

  我们按照预定的计划坐上了去往另一个县城的大巴车,和计划稍有不同的是,他的姐姐也加入到了旅途当中,于是我们变成了三个人的旅行,我事先知道他有双胞胎姐姐的事情,就低声问他,这是你哪个姐姐,他回答我,我看到的女孩是他的二姐,大姐最近不在家里。

  这趟短暂的旅行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到达了目的地,这个隔壁的县城对我来说也是是新的世界,因为在这里没有人会注意到我。我同样对一切都感到好奇,不同的人们,不同的建筑,我为此总是乐此不疲。只是奇怪的是,他二姐看起来总像是有心事的样子,皱着眉头,无虑跟她说话时她也会跑神没有听见。快到傍晚的时候,我们找了一家火锅店,奇怪的是三个人只点了两人份的菜,不过好在买了几瓶啤酒,为庆祝我的第一次短途旅行,可是他二姐还是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以为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也不敢过问,只记得她说过完年后要回省城里接着上班。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是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旅行结束后,我们在车站分别,约好等到过完年开学的时候再见。

  假期没过多久就快要过年了,小孩子总是喜欢过年的,因为过年就意味着有新衣服穿,有好吃的,也可以去买一些擦炮之类的,这曾经是我过年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我甚至会在快要吃饭的时候跑上很远去小学的小卖部花上五毛钱买上一盒擦炮,放的时候也有讲究,先把擦炮点燃,之后拿在手里几秒钟,等到快要爆炸的时候,再把它从手里扔出去,这样它就会在半空中爆炸,喜欢到什么程度呢,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我跟着三妈家的哥一块放擦炮,正当我准备酷酷的把它扔出去的时候,它在我的手里爆炸了,直到现在我的右手食指指根处还有一道约一厘米的印记。

  可是过年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更像是一种灾难。

  大人们的年是一如既往的,我很头疼,因为每天除了去亲戚家还是亲戚家,我还要按照母亲的指示去问候我的亲戚们,通常是在走进亲戚家门时候,母亲会很大声的向我说道,“快问二妈好”。之后还有一堆三姨四婶等着。

  吃过饭后,她们可以坐在热烘烘的炕头说话,我找了一个小板凳上坐着发呆,想着学校的事情,想着英子,想着无虑,等着母亲喊我回家。

    等到亲戚家快去完的时候,年也就快结束了,意味着我终于可以摆脱这里,回到学校,见到我日夜思念的英子,还可以再跟无虑一块去操场上进行我们的秘密训练。

  只是这一次,无虑并没有像约定的那样出现,已经上课一周了,他还是没有回到我的座位旁,我问班主任他怎么还没有来,班主任说他退学了,我又问她为什么退学了,她就不跟我讲了。

  那段时间我感到不安,一方面是因为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朋友,另一方面是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甚至在周末去他的家里找他,可他家的门怎么也敲不开,门外也堆着未及时扔掉的垃圾,就像是很久没有人住了一样。

  我又去问班主任,她只是嘱咐我不要担心,我总觉得她是知道原因的。

  经不住我的频繁询问,班主任只好让我在晚饭后去她宿舍,我没心思吃饭,早早的就到了她的宿舍,她放下手中的筷子,让我坐在靠角落里的单人床的边上,她自己则是转过头来告诉我,无虑的家里出了一点变故。

  原来在我们的短途旅行结束后没几天,他二姐就死在了房间,是自杀,原因警方还没有查明,她知道的情况也有限,只是在快开学的前几天,无虑的母亲匆匆的来到了学校,办理了退学手续。

  我突然感觉胸口像压了块石头一样喘不过起来,前段时间还站在门口的那个女孩,那个说着等过年后接着去工作的二姐,怎么就突然死了,我不敢想象活生生的一个人是因为什么就这样离开了,而无虑呢,我不能体会到他是怎样的难过,在失去了二姐之后经历着怎样的痛苦。

  我因为他的事情时常感到难过,幸好还有英子,在我哭泣的时候给我慰藉,我好像因此没有那么难过了,我们的关系也急速升温。我们会在一天的课程结束后在教学楼前的小花园里约会,也会在周末的时候去县城的街道上散步。

  我的成绩因为班主任的严格要求也有了显著提高,从第二名到第一名,一切都好像变的好了起来。

  就在我以为可以这样永远下去的时候,我的母亲又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让我在初二结束的时候转学到县城的另一所更好的中学,为中考的来临做好充分的准备。

  我恳请她让我不要转学,可胳膊是拗不过大腿的,我最终还是按着她的意愿去了那所更好的中学,在学期末的时候,我向每个课程的老师道了别,同英子交换了家里的电话号码,这是因为家里的电话在母亲的房间里,我可没有那个胆子在她的眼皮底下给喜欢的人打上一通电话,那天我们绕着操场走了一下午,我安慰她不要因为我们的短暂分开难过。

  只是天真的我并没有料到,她也因为父母工作变动的缘故去了市里读书,我们那年轻的爱情希望寄予到了电话上,通常我会在母亲不在家里的情况下,我怀着紧张的心情拿起电话,按下号码,她也会在那边等着电话的铃声响起,我们会相互告知近况,学习生活之类的,又或者是最近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我突然意识到了距离的可怕,对于那个年纪的我们来说,市里与县城之间的距离就像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距离,更可怕的是随着移动电话的普及,大部分家里的电话都被拆除,我们的爱情随着那被拆除的电话失去了仅有的联系,我的世界又变成了一片黑暗。

  我顺利考上了县城里最好的高中,这所高中是走读制的,母亲告诉要离开一段时间,把照顾我的职责交给了姐姐,只是让我不能接受的是,我每天上学走过的那些路,都是我和无虑曾经走过的。

  我不知道无虑现在怎么样了,他还有机会和喜欢的女孩见面吗?那一幕幕突然浮现在我的眼前,想起来他告诉我要为家人承担,想起他和我一起在深夜里抱头痛哭,想起他也曾经和我一样痛苦。

  我一直在想,会不会在某一天,在这条路上,再次遇见他。

  跟英子失去联系后,我的高中生活像一摊死水,再也没有出现让我动心的女孩,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上面,每天重复着三点一线的生活。

  就在我以为会这样一直下去,命运再一次嘲弄了我。我万万没想到会在报纸上读到一则自杀的新闻,就在上周五的时候,我县一名二十四岁的女孩于卧室割腕自杀身亡,旁边印着黑白色的照片,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照片上的这个人,这个女孩不就是无虑的二姐,可是这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新闻怎么现在才报道,而且我很清楚,二姐是服用了大量安眠药死亡的,怎么现在又变成了割腕自杀,到我再仔细的读了一遍新闻。

  这才明白,原来这个女孩并不是二姐,而是双胞胎里的大姐。

  这件事情发生后,人们又讨论起了四年前的那起自杀事件,迷信一些的老人说,这是因为两人是双胞胎,当一个生命逝去的时候就会叫走另一个生命。

  所有人都是无知的,他们又怎么会知道事情的真相呢?

  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见到无虑了,也不可能明白他的双胞胎姐姐到底是因为什么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才选择以自杀的方式结束。

  直到我在那条路上再次遇见了无虑,我不敢想象眼前的这个人还是他,我只能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他,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之前的那个阳光少年变的像是七八十岁的老太太。

  他也看到了我,从裤兜里面掏出来了烟盒,熟练的抽出来一支递给我,自己也点上了一支,好像在等着我发问一样。

  我问他吃了午饭没,他带着沙哑的声音回答我还没有,于是我带着他去了一家从没有去过的砂锅店。

  他在烟雾的遮挡下冷冰冰的说道,那个新闻都看到了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因为这无疑是去揭露他的伤疤,可是我又想知道真相,这几年来他去了哪里,他们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我带着急切的声音回答他。

  “恩,都看到了,这几年来你都去了哪里?”

  他把还剩一半的烟掐灭,右手揉了一下那发红的眼睛,我知道他会告诉我的。

  二姐死了以后,我发誓要找到那个畜牲为姐姐报仇,可是我很没用,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他,如果不是因为大姐的事情,也许我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我会死的,但要在我杀了了那个畜牲以后,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根本没有一个像样的家。

  原来他的家并不是一个幸福的家庭,甚至连一个破碎的家庭都算不上,他的父亲早年因为故意强奸罪入狱三年,之后他去武术学校的那一年,他的父亲在一次酗酒后竟然将自己的女儿强奸,而这个女儿就是无虑的二姐,就在那个家里,那间房间,母亲和大姐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母亲因为承受不了与丈夫决裂,又因为没有保护好女儿而痛苦万分,这个家成为了她的梦魇,她为了无虑坚持了很久,可最后还是懦弱的离开。

  二姐自那以后患上了抑郁症,曾经多次自杀,只是在那一次,她终于解脱了。

  大姐也因此而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她们本来就是双胞胎,而她的妹妹在那个禽兽冲过来的时候将她推开了,如果不是妹妹,或许那个先死的人会是她吧。她比任何人都痛苦,她也不想活了,可是她还有一个弟弟,就是无虑,母亲已经逃走了,如果她再自私的离开,无虑怎么办。

  于是她的每天都在自责与痛苦中度过,活着的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折磨。

  终于在周五的那一天,她再也不能坚持下去了,她平静的回到了这个曾经还称之为家的地方,躺到了妹妹的床上,感受着四年前妹妹在这里所承受的痛苦,用冰冷的刀片划开了手腕,直到鲜血浸湿了床。

    我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就这样赤裸裸的放在我的面前,我突然痛哭起来,眼前的这个人他是经历了怎样的绝望,我一直都明白,二姐的事情他从一开始都是知道的,只是默默的承受着。

    他也曾经跟我说过他的梦想,要成为很厉害的人,可是绝望一点点的将他的精神打败了,他的肉体也随之消亡。

  想必他活着的每一天,都像死了一样。

  跟他分别以后,我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他,一定要成为很厉害的人啊,只是让我不明白的是,我那张摆在角落里的课桌怎么会不见了,我问同学们课桌去了哪里,他们却告诉我,那张桌子被搬走了,因为一直以来都空着。

  我不相信,明明那里是我的座位,于是我想找出来点东西证明我是在这里的,我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拿出作业本,可是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我的课本上,作业本上怎么全都是无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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