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炒老嬷
衣袂
这是老家的一道家常菜。
这道菜做工极其简单。就是把麻虾剁成泥,兑鸡蛋放油锅里炒,熟后洒点盐和葱花装进白瓷盘。在白瓷盘的衬托下,虾的嫩红,蛋的金黄,葱的浅绿,越发鲜香,看着就馋人,吃起来更是妙不可言。这是待客之道。平常的日子,只要我能从河里逮住麻虾,不管是三五只,还是数目可观的半茶缸子,母亲都只舍得兑一个鸡蛋炒。炒好了盛在小碗里,让我端到背阴地方去吃,可莫让俺哥他们看到给哄去吃了。俺哥他们经常干这事,母亲很是防备他们。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女孩,母亲很宠我,说我是她的小棉袄,留着老了以后贴心贴肺地穿。而俺哥他们都是花喜雀,一旦娶了媳妇,就不知道心疼老娘了,并因此堂堂正正地溺爱着我。那时家里穷,母亲就把父亲的旧衣服改给大哥穿,大哥穿小了,小哥接着穿,而我逢年过节都能穿上崭新的花衣服。农村人的饮食没啥讲究,跟着庄稼走,收了稻子煮米饭,收了麦子吃面食, 因为我不爱吃面,母亲就一年四季的吃面饭,省下大米喂养我。我自小身子弱,家里没什么好吃的, 老头炒老嬷就是母亲所能提供给我的最好的营养品。
为什么不叫鸡蛋炒麻虾?麻虾炒鸡蛋?老嬷炒老头?非要叫老头炒老嬷?儿时的我,曾经好奇地问。母亲解释说,麻虾弓着腰可不就像老嬷嬷么?和鸡蛋放在在一起炒,大家伙就胡乱起了这个名字,也是过日子图个热闹。可我还是不明白鸡蛋为什么跟老头扯在一起,但这丝毫也不影响我逮麻虾的兴致。
上有池塘,下有水库,我家门前的小河,除了暴雨天和干旱天,总是淌着浅汪汪的水。母亲在田地里劳作时,害怕我会跑到池塘边或水库埂,就让我在她附近的小河里逮麻虾。母亲知道我最爱吃老头炒老嬷,就用吃的来拴住我的腿。父亲常年工作在外,母亲独自撑着我们这个家,上有年迈的爷爷,中有多病的叔叔,下有我们兄妹,母亲过得很辛苦,等我记事的时候,她的身体己嬴弱不堪,成夜盗汗,时不时的得喝上几剂中药调理。她的中药我偷着喝过,苦得不能再苦了,但她若是到谁家喝喜酒得了几块糖,也要全部塞进我的衣兜,根本舍不得尝尝。
自我被父亲带到镇上,母亲就再也跟不上我的脚印。我上中学的时候,母亲还呆在老家。等母亲搬到父亲身边,我己上学去了城里。等母亲随父亲搬到城里,我己分配到镇上上班。父亲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我调进城的,但是他没有。为此,母亲跟父亲呕了一辈子的气。等我得知母亲病危从镇上赶进城,母亲己停止了呼吸。母亲沒有留给我一句话,也沒能睁开眼晴看看我,在我的哭喊声中,我看到,她紧闭的眼角,慢慢泌出一丝眼泪……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我是母亲的小棉袄。在她老后,我不曾陪伴在她身边,承欢膝下;不曾拥抱过她,对她说我爱她。不曾在她呆呆地盯着我忙碌的背影时,回头冲她甜甜一笑;在她临终前,我甚至没能让她看我一眼。我的粗心,辜负了她的初衷,让她错爱了一生。现在,母亲己去世八年了,而她独居的床铺,还保持着生前的样子。我不知道父亲这样做,是在安慰我,还是在抚慰自己。但是,每次吃到炒麻虾和炒鸡蛋这道菜,我都会百感交集,都会想起我生命中的,那道妈妈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