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二天一早,任翊飞便背着包,踏上了“回家”的路。
任宸羽和任晓晗送他去火车站,在安检口外面,任晓晗扯着他的袖子再三跟他确认了会很快回来之后,才别别扭扭地看着他进了候车室。人还没有找到空位坐下,手机就又接二连三的响了起来。
看着微信界面上任晓晗又是撒娇又是威胁又是唠唠叨叨的一堆叮嘱,任翊飞忍不住笑了起来。
果然不管过去多久,任晓晗都是那个会追在他们屁股后面一边哭一边喊哥哥带我一起玩的小女孩儿。
周家的老宅在西京市西南处的一座山上,火车票是临时买的,连硬座都没有,只能在逼仄的车厢处挤着。好在西京市和海港市毗邻,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火车在西京市火车站短暂停靠之后又轰隆隆地开走,客运站只隔了一条马路。长途车到山下每天只有两班,上午的一班已经开走,任翊飞勉强买到了一张下午的车票。
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一个看着还行的小饭馆吃了顿午饭,等餐的时候发信息给任宸羽汇报了一下自己的行程。任宸羽倒是回复的很快,只有四个字:“注意安全。”
放下之后没两秒,第二条信息随之而来:“照顾好自己。”
接着是第三条:“有事通知我。”
任宸羽的关心就是这样,简单,直接,务实。但无论是他还是任晓晗,都从来没有怀疑过任宸羽对他们的关心,而且他们丝毫不怀疑,任宸羽已经逐渐变成了家里的主心骨。
有些年头的长途车晃晃悠悠地开到山底时已经临近五点。任翊飞背着背包从车上下来。好多年没有过这么艰苦的体验了,竟然还有些晕车,甩了甩头,用力的呼吸了一下山下的空气。
路边停了好多的摩托车,载人上山。虽然不怎么安全,但是要想上去除了一点一点的爬也只有这一个方法。
或者能拦到上山的私家车,不过现代人,很少有人会停下来的。
任翊飞背着包,无视旁边招呼他上车的摩托车主人,一步一步的向山上走。越往上走,他的排斥感就越强,脚步也越来越慢。
突然,任翊飞猛地回过头,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背后一闪而过,但是他的确什么也没有看到,仿佛只是一种幻觉。
又来了,他皱了皱眉头,讨厌的感觉。
这种感觉并不是第一次出现,任翊飞小的时候总觉得宅子里有东西是别人看不到的,但是这种感觉随着后来他的离开就渐渐消失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逐渐以为这只是小时候想象力太丰富的原因,怎么也没想到现在居然又出现了。
一辆红色的跑车由远及近,扬起一片灰尘,从他身边飞驰而过。
几秒钟之后,跑车逐渐慢了下来,慢慢倒退至任翊飞身边。车窗摇了下来,一个戴着茶色墨镜的女子在驾驶座上朝他笑了笑,不确定地问了句:“阿飞?”
任翊飞不太记得她是谁,只是点了点头。
“果然是你啊!我在律师那里看到过你的照片。”女子去掉脸上的墨镜,露出精致、妩媚的眉眼,“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堂姐,周娅雯。”
任翊飞记得小时候宅子里有过几个小朋友,也好像是有一个堂姐,只是过了这么多年,对方的名字和面容,早不记得了。更何况那时候他们都很小,现在都长的不一样了。
任翊飞礼貌地喊了一声:“堂姐。”
“你是回宅子吧?”娅娅打开车门,说道,“上来吧,还有很远呢!”
任翊飞犹豫了两秒钟,说了声“谢谢”,上了车。
周娅雯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条山路,所以显得格外轻松,一边开车一边和任翊飞聊天:“好多年没见你了,你变化好大。不过倒是跟婶婶越来越像了,都是个美人胚子。”
任翊飞看着窗外,回避道:“我不太记得妈妈的样子了。”
周娅雯有些尴尬,但还是说道:“说的也是……我记得婶婶去世的时候,你还很小。”
“嗯。”
“不过,你还是来晚了。”周娅雯叹了口气,“爷爷昨晚去世了。虽然我们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觉得好突然。”
任翊飞看着她,长发打理的一丝不苟,脸上画着淡淡的妆容,身上的衣服虽然是老气的黑色,却看得出质地良好,并不便宜。
看来,对于爷爷的死,她也并没有显得很伤心。
任翊飞突然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回来了。任宸羽说让他回来解除心魔,可母亲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周家人也已经多年没有联系,现在连爷爷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这次回来突然变得毫无意义。
看到任翊飞一副无意交谈的样子,周娅雯也就没了聊天的性质,打开音响,哼起了歌。
天色逐渐黯淡了下去,老宅在日月交替中逐渐露出了棱角。
周家是大户人家,清末民初的时候在山上圈了一大片的山林。南京条约签订之后,中国被迫打开国门,西方文化快速入侵。后来清朝覆亡,建立中华民国,更是将中西文化融合为一体。周家的大宅就是那个时期建立的。
车子缓缓驶入大宅,在门前停了下来。
任翊飞走下车,抬头看着面前这座庞然大物。
和记忆中的一样,藤蔓植物爬了满墙,蜘蛛网横七竖八的交错着,森林里面杉树的树影斑驳的投影在墙面上,仿佛是一副诡异的图画。即使在初夏,也透着一丝森冷的寒气。
远处,塔楼的尖锐塔尖在黑暗中露出锋利的轮廓。
任翊飞眯着眼,不自觉地喃喃自语道:“那座塔……”
“那里已经荒废很久了。”周娅雯走到他身边,说道,“爷爷从不让人进去。听说姑姑当初就是从那座塔里面跳下来的,我想大概是怕睹物思人吧。”
姑姑……
周娅雯的称呼像是突然打开了任翊飞记忆里的一扇大门。对这个宅子最深刻的记忆,除了自己的母亲之外,只剩下姑姑。
一辆蓝白相间的铃木GSX1300R紧挨着娅娅的红色跑车停了下来,鹰隼一般的车头和车身上金色的隼字相得益彰,隐约透出二十年间无人可撼动的霸主地位。机车主人脱掉头盔,蹬了支架跳下车。
他肤色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白色的衬衫和牛仔裤将他的壮硕身材紧紧包裹住,浓重的眉毛下面是犀利的眉眼,眼神里隐约透露出一丝凌厉的光芒,鼻梁高挺,嘴唇紧抿着。
看到任翊飞盯着他的目光,他微微颔首,又朝着周娅雯喊了一声:“娅雯小姐。”
周娅雯笑着答道:“李律师,你也来了。”
“是的。”对方的语气听起来恭恭敬敬,说道,“我早上听说周老太爷去世,感到非常的意外。希望你能节哀。”
“爷爷的病拖了这么久,我也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周娅雯说道,“倒是你,特地赶过来,辛苦了。”
“作为周老太爷的委托律师,这是我的份内之事。”对方说道:“我先进去了。”
“好。”
待对方走后,周娅雯问任翊飞:“他可真酷,是吗?”
任翊飞反问:“他是谁?”
“他叫李时余,是李爷爷唯一的孙子,才三十岁就已经是法律界的传奇人物——你还记得李爷爷吗?他是爷爷最信任的朋友,我们小的时候经常看到他的。他每次来的时候,总是带着孙子。”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儿印象了。”
李爷爷帮忙打理周立海的一切事务,周立海对他无比信任。大人在屋子里面谈正事,他们这些小的就在外面滚作一团。
但是李时余却不跟他们一起玩儿,听说是早产儿,身体虚弱得很,每次都躲在树后面,用一种战战兢兢的、带着渴望的、像兔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们。
“我记得他小时候又瘦又黄吧?”
怎么也想不到现在会变成这样充满男性荷尔蒙的模样。
得到回应,周娅雯抿嘴笑了起来:“是啊!后来你们搬走了,所以不知道。他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儿救不回来。李爷爷把他送去英国治疗,再回来的时候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听说他在英国没少逼着自己锻炼呢!”
任翊飞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是啊!其实他是从来不做民事诉讼的,曾经很多人手捧巨额金钱想请他,都无功而返。如果不是李爷爷去世之前专门叮嘱由他来负责爷爷的身后事,他也是不会管的。爷爷病重的那段时间,他一直陪着爷爷。爷爷全然信任他,委托他进行死后的遗产分配。”
“呵!”任翊飞轻笑一声,说不出的嘲讽。
他虽然很多事不记得,可还记得父亲带着他和姐姐离开家的时候。
——我死了以后,一分钱的遗产也不会留给你们!
爷爷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冰冷刺骨,仿佛带着一股森然的恨意。
现在他死了。
他留下了一笔天文数字的财产。
他不信任任何人,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却愿意相信一个律师?
“看我,怎么拉着你在门口说起来了。”周娅雯拍了拍任翊飞的肩:“走吧小帅哥!”
两个人走进这座大宅。
身后,厚重的大门缓缓的关上,齿轮摩擦之处发生巨大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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