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老陆会毅然决然地支持女儿在所谓的人生关键点选择日语专业。每当碰见熟人,那人总会不出意料地问一句,你家崽在大学学什么专业呀。老陆总是笑眯眯地说,她喜欢日语就让她学去。而此时听到的人总是以学日语不好之类的话告终,他们眼中满含惋惜,就好像老陆家的女儿一生都被名叫日语的东西毁了一般。
老陆的妻子有时觉得在外人面前提起女儿的专业十分没面子,时不时就找老陆理论一番。说是理论,其实在老陆严重那些不过是在争吵中寻求安慰罢了。老陆说中日关系肯定会缓和,不管关系是否友好,交流是一定需要翻译人才的,说不定我家崽还能去日本留学,条件好了还可以带上我们呢。说完后老陆对自己的说法时分满意,还时不时点点头,长年发黄下垂的眼睛也变的有神不少。
对于日本的向往,老陆似乎比女儿的期望更强烈,明明对日本文化,旅游景点几乎一无所知,却总是嚷嚷着要女儿带他去日本看看。就像所有矫情言情小说里说的,对一座城的喜爱往往来自某个人。而老陆自然是因为一个日本人,在那个年代关于日本人都带着战争类的描述,掺杂着血腥。而老陆这辈子只见过一个日本人,而这个人给老陆带来的印象却是柔和宁静。
那时候的老陆还是小陆,他和一群小孩正在池塘里互相嬉闹,试图赶走夏天的炎热。远方一个穿着亮色外套,声音也十分洪亮的小孩在远方叫喊着什么。小陆示意让周围的小孩安静下来,便听见远方那个孩子喊着,有一个日本鬼子嫁到我们村来啦!现在快走过来啦!他就这样一蹦一跳的,时不时向远方的小陆他们招手。这些从小在村里长大的孩子自然没见过外国人,一听是日本鬼子便更加来劲,衣服也等不及穿上,提着大裤衩就急急忙忙地跟着叫喊的孩子走了。
当小陆第一眼看见与心目中的日本鬼子完全不一样的日本人之后,他涨红了脸。他第一次看见那么好看的女人,村里的女人个个都因为做农活而把自己弄的十分粗糙,而眼前的这个日本人却宛如扑面而来的一股清风,小陆觉得这个人的脸光滑的就像鸡蛋一样,皮肤又像馒头一样白。他和他对视了一眼之后,意识到自己只穿着大裤衩,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羞愧,捂着裤裆匆匆忙忙地跑回家。
问家里人才知道,她嫁到村里也已经是二嫁,一嫁是镇上的一个团长,至于原因,似乎是因为她的父亲当时被团长俘虏,于是为了保全自己提出将女儿嫁给团长。就这样团长经不住诱惑放走敌军,娶到了漂亮的老婆。
嫁到村里之后,生活自然没有以前那么富裕,为了生计她也开始做农活。小陆有的时候就在旁边偷偷地看着她,心想这种事真的十分不适合她,呆在豪华的宫廷里,就只要站在那什么都不用做大概才是最适合她的。小陆的母亲也抱有和他一样的感慨,认为从一个日本大小姐成为一个中国传统媳妇,如今又变成一个农妇,这种巨变不是一般的人能承受的。每当感慨完之后她都要看看小陆,像是要征得他的同感。
等小陆长大一点能帮大人做事了,他便有意无意地帮那位日本姑娘提提水,种种田。为了掩人耳目,他还必须要帮其他的阿姨做一些活儿。成为了那个年代的别人家的孩子。帮日本姑娘做完事之后,她总是用撇脚的中文说着谢谢,而且要说好多遍,生怕人家没有听见似的。然而这句蹩脚的谢谢,带给小陆的喜悦却远远超过了在那个年代吃到一份炒肉的喜悦。
有时经过日本姑娘的家时,还会听到不知名的日文歌。小陆一边想着声音真好听呀,享受之中却能感受到其中的悲凉。对家乡的眷恋也都参杂在这歌声里了,当小陆离开家在外求学的时候,才最终懂了日本姑娘歌声的含义,大概是对现状的无奈和家长的眷念。
那年老陆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回到老家,侧头看见另一辆车上的日本姑娘这时候已经是日本奶奶了,她像往常一样对着老陆笑了笑,他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她时的场景,再一次涨红了脸。他知道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见日本姑娘,而这位姑娘也终于迎来了好日子,可以回自己的家乡安度晚年了。
老陆不知道日本姑娘是不是还在这个世界上和他看着同样的天空,也许她正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等着最后的那一次呼吸。也许她身体很好,被后辈搀扶着,走在故乡的樱花树下。又或许他已经长眠于故土,了了一桩心愿。即使这样老陆也想去日本看看。
在同龄的孩子几乎都暗恋者同村或者同班的小姑娘时,他却仰慕上了一个比自己大上许多的来自异国的姑娘。老陆没当想到这便无限感慨,看看窗外的月亮,不知道异国的月亮是否也是这样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