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水在哭
老校长带着我，一直朝着摩天轮的方向前进。那高高的摩天轮，明明近在眼前，却怎么也走不到。我咬紧牙，紧跟着老校长，一点一点地靠近摩天轮。
省城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就算我天天在大街上走，也很难遇到妈妈、爸爸。还有寸光银，他家应该不会住在那些高楼大厦里。如果要去遇他，应该朝那些偏僻的小巷走。后来我才知道，中国的城市多如牛毛，爸爸、妈妈和寸光银可能根本就不在这座城市，就算你找到老死，也不可能找到。爸爸出去找妈妈那么多年，都没有找到妈妈。我出来一两三天，怎么可能找得到。再说，这次出来，主要是看望胡老师，也没有心思去找他们。
走了一整天，终于靠近了摩天轮。那么大的摩天轮，是怎么安装上去的？要转动这么大的摩天轮，需要多大的力气？我一直仰望着摩天轮，老校长以为我想坐摩天轮，就果断地说：“别看了，坐一次要好几拾块，够我吃一两天。天都黑了，赶快找到胡老师才是正事。”
我依依不舍地离开，跟随着老校长一边打听，一边往前走。几经波折，终于看到肿瘤医院几个大字。黑夜里闪烁着的“肿瘤”的“瘤”，看着那个病字头，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想想中午那个穿黄褂的人说的话，想到胡老师凶多吉少，加快了脚步，想早一点见到胡老师。
老校长又问了好几个人，终于找到2号住院楼。你别笑话，我们不懂得坐电梯。老校长带我走楼梯，还说要新版感受一下，爬十多层楼，到底是什么感觉。走了差不多10分钟，终于走到14楼。我看见妇瘤科几个字，突然迈不开脚步。之前，多么希望早一点见到胡老师；此时，却有些犹豫害怕了。老校长手里握着一张纸条，拉着我，一直往里走。走到一间病房前，停脚步，高兴地说：“就是这里了，27号床。”
老校长像做贼一样，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我站在门外迈不开脚，被老校长一把拉了进去。我慌张不已，把头埋得特别低，不敢面对现实。
我听见老校长轻声地问：“胡老师在吗？”
我听见一个憔悴不堪的声音响起：“是校长吧？你好，我是胡笛的爸爸，这是胡笛的妈妈。”
胡老师的妈妈？我惊喜地抬起头来，想看看胡老师的妈妈。胡老师的妈妈很廋，嘴皮特别薄，觉得有点刁钻。我听胡老师说过，她父母离婚，妈妈不要她。没想到胡老师病了，妈妈就回来了。我突然有一个想法，如果我也病了，我的妈妈会不会回来？但我病不起，一病就可能倾家荡产。
“这位是刘薮吧？”胡老师的爸爸亲切地问。
我点了点头，但动作幅度太小，可能别人都没看到。老校长赶忙解释说：“农村孩子，没有见过世面，吓着了！”
胡老师的妈妈过来拉我，我觉得她的手特别冰，有点扎人。我跟随胡老师的妈妈走到床边，看胡老师瘦骨嶙峋，完全变了一个人，我都认不出来了。床头上还挂着几瓶液体，正一滴一滴地哭泣。床边放着胡老师最喜欢的吉它。只是此时的吉它，没有胡老师的拥抱，没有胡老师的抚摸，好象被抽空了身子，没有了心肝，没有了灵魂，空洞地躺在一旁，有点吓人。我心里一酸，突然哭起来。老校长责怪我不懂事。老校长越骂我，我哭得越伤心。
胡老师的爸爸是个老实人，宽厚的嘴唇，给人很实在的感觉。他抚摸着我的头说：“别哭，孩子！胡老师最喜欢坚强的学生。你是胡老师最喜欢的学生，你一定是最坚强的。”
虽然是第一次见胡老师的爸爸，但我感觉特别亲切。听胡老师的爸爸这样一说，我真的不哭了。胡老师的爸爸欣慰地说：“这样就对了。等你们的胡老师醒了，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她一直放心不下你，想见你最后一面……”
我的心像被无数颗针深深刺了一下，疼痛得无法呼吸。但我忍住没有哭——以此如此后，我一定要做一个坚强的孩子，让胡老师高兴。
老校长问胡老师怎么会病成这样子，还说放假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胡老师的爸爸说：“放假回来一查，就是晚期。这种病……”
这时，胡老师慢慢醒来，看见我，苍白的脸上绽放出一朵笑容，无比凄美。我扑到床边，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胡老师摸着我的头，微弱地说：“别哭，老师能再见你一面，已经很知足了。只是答应你找妈妈的事，无法兑现了。”
“胡老师，你就是我的妈妈，我不找妈妈了，你就是我的妈妈！”我实在忍不住，一口气把真心话说了出来。
老校长被我的举动吓着了，赶忙解释说：“这孩子没妈妈，想妈妈想疯了！”
胡老师艰难地看着老校长说：“谢谢校长带刘薮来看我。我很高兴有刘薮这样懂事的孩子——我这生无憾了！”
“胡老师，你一定要好起来，学校里的孩子还等着你啊！”老校长着急地说。
胡老师妈妈不高兴地说：“都病成这样子了，还安排工作啦！都是去你们哪个破地方，才生了这等怪病！现在你们来了，说说怎么负责吧！”
我和老校长都被吓着了。如果要我们负责，会不会让我们出医药费。我听说大城市的医院很贵，住一次院，就要上万。像胡老师病成这样子，肯定要好几万。我们怎么赔得起。不过，胡老师肯定不会让我们负责的。
胡老师拉着妈妈的手说：“是我自己生的怪病，怎么能怪别人。妈妈，请你帮我带刘薮他们去吃点东西，记住要点一份鱼，刘薮一直想吃鱼……”
我的泪水还是流出来了。胡老师病成这样子，还记得我想吃鱼的愿望。我哭着说：胡老师，我不想吃鱼，我只想你快点好起来，跟我们回去。“
“刘薮，听话。老师恐怕回不去了——这次把叫来，就是想再见你一面。知道你喜欢画画，喜欢吉它，我就把笔记本电脑和吉它送给你。你要好好学习，长大了才可能当老师。还有，记得劝朱大祥要好好学习。只有好好读书，才会越来越好，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乖巧地回答，希望病魔能看在我吸话的份上，放过胡老师。
这时，医生走进来，要我们出去，好让病人多休息。我不想离开胡老师，但老校长硬把我拉出来，跟随胡老师的妈妈出去吃饭。我虽然很饿，但一点都不想吃；虽然有一大盘鱼摆在我面前，但我没有动一筷子。
等老校长吃好饭，我又固执地回到病房外面，默默地看着胡老师，迟迟不愿离开。我看见胡老师的爸爸，独自流泪，无声哭泣。胡老师的妈妈看见这一幕，也忍不住流起泪来。只有老校长心是石头长的，始终都没有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