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辛凡
四月的傍晚,夕阳的余晖钻过窗户,在古老的旧式木板桌留下一层薄薄的金黄。这正是春夏过渡的时候,天气不算热,空气仍然清凉。
我懒散地坐在木桌前,专心致志地看书。手中的白纸书,竟也悄无声息地,被夕阳一同镀了金。
这层懒洋洋的金,打断了我的注意。
放下书,准备转身离开房间,去询问母亲晚饭的情况,突然瞧见书架一旁的角落在发光。
那是一个铺了灰的四方形小铁盒,边角有些凹陷,已经锈了好久。铁盒正上方,是个贴画,是小男孩在牵着小女孩的手,已经磨损的看不太清。
当记忆的闸门一旦失控,往事便如山洪暴雨一般倾斜而至。它们会把现实全部浸泡,而你,将要在其间游窜,直面内心。和女娲补天一样,去修复那扇破碎的闸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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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初中时,我有个好朋友,她叫沈凌,她和我都是语文课代表。
那时候,每天都有早读课,我领读,她收作业,配合十分默契。
初三有一天,班里换了一个新的语文老师。她走进来,二十七八的样子,矮胖矮胖,打扮老土,脸上还坑坑洼洼。
她在台上自我介绍,我们在下小声议论。
我当时一看,就笑喷了。我对坐在前排的沈凌说,这老师又丑又胖,太搞笑了,能做喜剧演员。
沈凌回过头,皱着眉,嘟着嘴说:“别这样评论老师。”
我嬉皮笑脸:“本来就是嘛。”
于是沈凌就转过去不理我了,为了继续和她争论,我就在背后拍她。
她依旧不理我。
我想尽办法,挠痒痒,抓辫子,踢凳子,她都不理我。最后无聊了,我就用手指头,沿着她校服里的带子描边边,突然还揪了一下。
这下可糟了,她像被惊吓一样,小声“啊”了一声,然后迅速转过来,脸红红的,眼睛含着泪珠看着我。
我一脸疑惑。
她转过头,哭了。
老师看到了。
接着我就去了办公室,连最后一节课都没有上。
等放学了,教室里都没几个人了,我才灰头土脸地回来。沈凌抱着书包,看起来是早都收拾好了,但一直没走。
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只记得,她看到我回来了,就一声不吭,嘟着嘴背起包走了。
我纳闷:这是干嘛?等我回来看我狼狈样吗?
不过那次之后,我也知道了,女孩子衣服里那东西不能乱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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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来了个新的丑胖语文老师,我的噩梦便来了。
老师规定,让我们每两天必须写一篇作文,以此来锻炼我们的写作能力。
当时学生有三怕:一怕文言文,二怕写作文,三怕周树人。
那时候,文言文学的不多,还能接受。但隔三差五写作文这事儿,谁能受得了。
我依然领读,她依然负责收作业。
她有一个小本本,上面标注着年月日,谁没交作业,记得清清楚楚。老师不查作业,全权交由沈凌负责,老师每次就按照小本本上的名单训斥我们。
于是我想了想,打算从她这蒙混过关,我不写作文,让她别记我名字。但自从上次那事之后,我和她好几天没有说话了。
有次我是真的不想写,眼看她记上我的名字,我也索性豁出去了,战战兢兢的等着老师下午训话。
老师一个一个叫,没想到等了一下午,害我课间活动都没有出去玩,叫完了竟然都没有叫到我!我大喜,正准备出去,沈凌转过来了。
她生气地小声说:“辛凡,我告诉你,你要下次再这样,我就不把你名字涂掉了。”
说完,她把小本本递给我,我看到今天的名单里有一个黑块,我想,里面一定是我的名字。
我感动坏了,笑嘻嘻地对救命恩人说:“你最好了,就知道你最爱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嘛,嘿嘿。”
当时小,口无遮拦,没觉得有什么。不过沈凌脸好像又红了一点,扯过小本本迅速转过去。我也不懂,反正就知道没事了,准备继续出去,沈凌又转过来了,说:“我冒这么大的风险把你名字涂掉,你要报答我!”
呃,好朋友之间还要报答吗?我也不明所以,就答应了。
之后,我们俩达成了一个完美协议。每次不交作文,我都要给她带一个棒棒糖,算作报答。
随着我不写作文的次数越来越多,买的棒棒糖也越来越多。我家楼下的“真知棒”、“阿尔卑斯”都被我快买完了。我还记得老板严肃地说过,小孩子别这样吃糖,对牙不好。
我把老板的原话带给沈凌,但她不听劝,还越来越过分。她带来了一个小铁盒,四方形的。每次,她都让我把棒棒糖装进去。
我想,总有一天,我得把铁盒装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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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迎接了中考,我们就毕业了。
毕业散伙饭那天,大家玩的很开心。那天,沈凌也是一样,感觉很开心,但看得出来,她的眼神里,藏着些许的难过。
临走时,沈凌把我叫住,问我能不能送她回去。当时她穿着白色碎花长裙和白色的帆布鞋,头发不像在学校那样扎着马尾,而是自然披着,感觉一下变的好清新。
她拎着一个白色布袋,小心翼翼地问着我。
她以前从来没让我送过她,班里同学顺势露出起哄的眼神,她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有点纳闷。
我想朋友一场,这点小事而已,就答应她了。
我和沈凌并肩走着,我不时转头和她说话。当时已是傍晚,夕阳慵懒地抚摸着她的侧脸,她低头,用手指撩头发的动作,十分好看。
因为散伙饭,我喝了点酒,有点晕。所以一路上,她说的比较多。我们从初一开始,回忆着我们的经历,班级的活动,同学的八卦,有说有笑停不下来。
因为还有些时间,她便让我陪她在她家附近的公园坐一会儿。
我和沈凌并排坐在石凳上,面朝澄澈的湖。夕阳的余晖洒在身上,微风缓缓流过脸庞,很舒服,没有人说话。
一会儿,沈凌从白色的布袋里,取出了一个铁盒。
就是那个,装着我送她棒棒糖的盒子。但有一点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在铁盒正上方,她贴了一个贴画,内容是一个小男孩在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
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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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傍晚,夕阳的余晖钻过窗户,在古老的旧式木板桌留下一层薄薄的金黄。这正是春夏过渡的时候,天气不算热,空气仍然清凉。
我站在书架前,捧着那已经锈了好久的铁盒。
时光流转,不知道现在的你,过的好吗?
那一天,你捧着铁盒问我,我们俩一起把它吃掉好不好。
你把铁盒打开,里面都是我送你的棒棒糖,你一个都没吃。
我什么都不懂,你剥开一个红白色的,牛奶草莓味的棒棒糖,递进我嘴里。
你说,你最喜欢这个,它代表爱情。
我依旧不懂。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你。
你去了外地上学,我失去了你的联系方式。
我说我现在懂了,恐怕已经晚了。
我用纸,轻轻擦去铁盒上的灰,慢慢打开,现在里面放的,只有一张压的崭平的红白色糖纸。
如果有人问,初恋,是什么味道。现在我知道了,我会回答:是牛奶草莓味的棒棒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