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窗的你
(一)
寒冬的夜,是深不可测的渊,吞噬掉北方小城的光与声。
墙上的老钟不情不愿地挨过十一点半。扭上笔盖,合上课本,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顺手灭掉了已有些发烫的台灯。落地窗前落下一片朦胧的月色,几许残星疏疏落落。对面楼上还有一盏小小的灯在苦苦坚持,温暖的昏黄让所有的月色星光都黯然失色,我知道,那是你。
你总是裹着厚重的棉衣,长长的头发随意地拢成一根马尾。和我差不多的年纪,从未见你看书做题。你有一把挚爱的小提琴——总是整晚整晚地演奏,有时是帕格尼尼的《钟》,有时是圣桑的《天鹅》,悠扬细腻的曲调里有淡淡的忧伤,不会扰了熟睡者的清梦,又可以让未睡者欣赏到乐音。
偶尔你的母亲也会进来。放下一杯水抑或牛奶,又轻轻地掩门而去,你从不停下,只是回头冲她一笑。
我们没有见过面,可我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二)
时光的脚步总是匆匆,眨眼已是初三的期中了。
所有人脑中的弦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绷紧,我也把睡觉的时间又向后推了一个小时。你也一样。在一个又一个无边的黑夜,我们的灯突兀地明亮在一片鼾声中,似乎想照亮未知的远方。
成绩出来的那天,我第一次没有熬夜做题。惨不忍睹的数学与永远拖后腿的英语,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我一切动力。是夜,你的琴声也未曾按时响起。我静立窗前,对面的你换了件长袖,长发肆意地披着,琴搁在一旁的桌上,无声地倾诉着一切。牛奶被晾在一旁,袅袅的水气升腾旋转,又缓缓散去,最后只剩下寂静的冰冷。蓦地,你发疯似的撕碎了眼前的琴谱,用力地把它扔在地上,因为气愤的缘故,你摔倒下去,昏黄的灯光晃了一下,又恢复如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久久没有爬起,只看见你母亲匆匆推门而入,很快,灭掉了那片昏黄。
不经意间,泪水已爬满了大半个脸颊。
是不是,我们都被那个叫做失败的小怪兽打败了?
(三)
当窗前的栀子花开始吐香,五月悄无声息地降临。
短短的五一假被铺天盖地的试卷填满,咖啡像白开水一样往下灌。熄灯的时间已被推迟到一点,水笔在纸上健步如飞,空白的习题转眼已是密密麻麻。偶尔也会被几何卡住思路,索性放下笔,静静地聆听你的琴音。马斯耐的《沉思曲》,偶尔也会换成明快的《卡农》。除了吃饭睡觉,我没离开课本,你也不曾放下手中的提琴。我们隔着一段不太远又走不近的距离,静静地相伴。
那一场惦记了三年的考试,终于如期而至。
三天的时间算不上长,却似走过了一生。父母变得小心翼翼,他们不再谈考试,只是催我早早地休息。我躺在床上,不安着,慌乱着,又隐隐期待着,伴着夜色中飘来的琴声,极不踏实地沉沉睡去。
(四)
当栀子花的花期接近尾声的时候,我收到了东中的录取通知书。报名回来的那天,我在楼下,第一次遇见了你。
消瘦的脊背,苍白的脸色,黑白分明的眼睛,干净清澈。你抱着那把陪伴了你三年的琴,静坐在一旁,看着父母忙忙碌碌地把行李装上车,嘴角浮出一丝笑。
你穿着一条素色长裙,膝盖以下,空空荡荡。
你说你要走了,去南京艺术学院上学。
你说你认得我,因为我们是整个小区睡得最晚的孩子。
你说我们都是认真的孩子,要一直坚持。
我看见了你的手,那双我想象了很多次的手,纤长、白净而有力,关节处布满了厚厚的老茧,我知道那是长期的练习留下的痕迹。你伏在父亲背上,努力地向我挥手告别,坚毅的眼神里隐有不舍。
不止是对我,还有过去三年的每一个无声的夜。
回过神来时,车已走远,只留下一地怒放的凤仙花与夕阳下被拉长的影子。
是啊,我们都是执着地努力着的孩子。
或许,我们不会成为最优秀的那一个,但我们终究会长成自己曾经最盼望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