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百年记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鬃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唐 贺知章
每一个离家的人都很熟悉这首诗,我也不例外。如果不是年迈的老母亲要出去走走,也许我还不如当年的“四明狂客”。半年以来,难得母亲有这样的兴致,让我见识了乡村百年来的景物。
只是当年年少轻狂不知道,现在其实也少人知,也许是养在深闺人未识吧。
一、百年石拱桥
沿着宫台山脚蜿蜒向东有一条小河,伴着黑黢黢的马路,显示着21世纪农村的现代感。两边都是农田,大多已荒芜,诉说着青壮劳力缺失后的模样。一路上都有路灯,让很少晚上出门的我,很有逛街的错觉,只是没有店面和行人。
小河的源头是一座水库,是那个年代的产物,也是当年父母贡献青春和汗水的地方,已有五六十年了。一路上行有四座石桥,其中有一座,母亲说是当年的老石拱桥,比水库的建成时间更长更早,是老片区区治所在地,辛亥革命时在上面走过军队,也是《总督张之洞》取景的地方。
怪不得我看不出来了,原来上面已被加高填平,没有了拱的模样,只是下面的五个拱洞还在,诉说着当年的岁月。
不知道这拱桥建于哪个年代,斑驳的石块长满了青苔。记得小时候桥的两旁是有柳的,轻轻的风吹拂着桥边的柳条,拂动在桥面和水中。水底是长长的蔓草,随着缓缓的流水柔柔的流动,极有徐志摩《再别康桥》中康桥的味道,可惜无名。
河流的边上散落着零乱的村户。随着打工大军的壮大,通常见到这一幕:哪家去远门打工,总是在薄雾的清晨看到一家老小站在桥上送别他们的亲人,于是桥上多了许多牵挂的心和离别之情,呜咽的河流仿佛诉说村庄离别的情感。每当腊月的时候远方打工的人们陆陆续续的回来,结着薄冰的河流满满的流着。桥面洋溢幸福喜悦的一群群人,聚散都在这一弯小小的桥上交替的演绎着。
山的那边总是富足的,有一座古老又年轻的铁矿,过了桥,翻过山就到了。但过了桥,进了山,人就隐到了山间,迎来送往的,只能在桥上进行。
老石拱桥,寄托了太多不同的情感,渺小而伟大。只是现在致富渠道丰富,不用翻山也可以找个途径,老石拱桥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二、百年牌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乡下出现了许多牌坊。乡人多以同姓结居,人多势众的村子往往就有牌坊。三五里一个,巍然矗立,凛凛宣告着各自的管辖范围。
也好,对没有路标的乡下,总算知道到哪个村哪个庄了;对口语中误读的乡村名称也算是有一个正名。如果算是文化统一,这也许是,省却了外地人进了乡下找不到地方问不明白地名的尴尬。
牌坊多以石质建成。每座牌坊的正门上面分别刻有不同的碑文,上下、左右两侧也分别刻有善长芳名、立坊年代以及象征"善""福""寿"等浮雕,修造、雕刻、篆写文笔等方面都极其讲究,上面刻写的文字、图案不乏颇具深刻的思想内涵、高深的文化和生活哲理。少不了的是每座上面都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人物、花鸟、动植物等图案,图案造型讲究,雕工精美。
有一个倒了的牌坊已被市里定为文物,传说为张裕钊所立。张裕钊(1823~1894),晚清官员、散文家、书法家,其书法独辟蹊径,融北碑南贴于一炉,创造了影响晚清书坛百年之久的"张体",被康有为誉为"千年以来无与比"的清代书法家。字廉卿,号濂亭,湖北武昌鄂州市梁子湖畔东沟镇龙塘张村人。道光二十六年(1846)中举,考授内阁中书。后入曾国藩幕府,为"曾门四弟子"之一,被曾国藩推许为可期有成者。生平淡于仕宦,自言"于人世都无所嗜好,独自幼酷喜文事",曾主讲江宁、湖北、直隶、陕西各书院,培养学生甚众,范当世、马其昶等都出其门下。1852年,张裕钊受聘主讲于武昌勺庭书院落。1854年,曾国藩进兵湖北,闻裕钊在鄂,遂召入戎幕参办文案。此后相从十余年,同僚各有升达,唯张氏"独以治文为事",并不热心于政治,故始终未得一官半职。最后终于绝意仕途,转而致力于教育、文学和书法的研究。自1871年起,张氏先后主讲于江宁(今南京)凤池书院,保定莲池书院,武昌江汉书院,襄阳鹿门书院。直到光绪18年(1892年),张氏已70高龄,始由其子后沆、后浍从襄阳鹿门迎养至西安。1894年正月十四日,于西安寓所逝世。
乡人皆曰裕钊曾为帝师。不知何故墓葬于此。老一辈人俱传文革破四旧时曾见裕钊墓,容貌虽朽,衣着光鲜,但见光则解。八十年代仍有日本人前来寻访,惜墓已平,牌坊已倒,残砖几块。如今尚有一墓牌于堂兄处存放。
三、 百岁枫树
枫树是名副其实的老。听奶奶说,她七八岁时就听她的奶奶说就有这棵枫树了。
奶奶是童养媳,享年九十二岁,熟悉乡村中的一草一木。
老枫树雄居后山,俯视全村,独领一群杉树。树大而高,需四人合抱才能圈得拢;树梢稍秃,可依旧郁郁苍苍,枝叶如盖。
秃梢的老枫树是我们儿时的天堂。杈多鸟窝多,也是村中的最高处。爬上树的顶梢,东西南北,一览无余。记得小时候我们几个熊孩子捣蛋,爬上去后骑在树丫上用弹弓射飞得低的飞机,曾被村干部狠狠的批评过的。杈多其实是有利于攀爬的,很受小时侯的我们欢迎。只要能爬上最初的两米左右,傻子也能往上爬了。因为两米以下没有枝丫,也能难住一些手脚笨点的孩子的。一个个手腕粗细的枝丫,仿佛是天生的踏脚,攀登起来毫不费力。
掏鸟窝最得男孩子喜爱。什么麻雀啦、喜鹊啦、乌鸦啦,像一个个的小灯笼。掏出来的鸟窝中不光有鸟,运气好的时候会有蛋。只是得小心防着不知什么时候飞回来的老鸟,冷不防就被它啄了。其中喜鹊是最认得人的,在树上啄了你一次,下次就有好戏了。通常是夫妻鸟轮番攻击,就算是在林子中行走,不屈不挠的很让人吃不消。除非是改头换面,许久不出现,让喜鹊忘了,才能在林子中行走。
女孩子最爱的是枫树球。一般是求树上的男孩子摘中意的使用,掉在地上的太枯,只能做柴火,女孩子是看不中的。枫树球带刺,但刺是分一个个的小格子的,在合适的条件下可以拔出。青果的时候比较艰难,也不易拔干净;太枯虽易拔,但不耐保存。把摘下来的青果或曝晒或水泡,几天后试试刺的软硬后动手拔,倘若是水浸的则需要多阴几天,待干后才成。在拔出后的空格里,填上从妈妈那儿偷来的红红绿绿的毛线,就成了一个个的七彩球,往往装饰了一个孩子的梦。
四、 百岁寿星
常言道,山中自有千年树,世上难逢百岁人。我身边就有这么一位,现年102岁。
老人一人独居,老伴早逝,下面孙子曾孙子一大群。据老人自己说,她的外孙已做爷爷了。这么算来,老人至少是五世同堂了。逢年过节,看着一大帮孩子拥挤着小屋,老人笑如菊花。问及老人为何不去和孩子们同住时,老人反应极为敏捷:不愿意给后辈们制造麻烦;现在退休金加上政府老年补贴,还时不时社区和单位有人来探望,一切挺好;再说这么多年来也已习惯了。
老人住的房屋是一中提供的一楼套间,也是学校尊师重道作出的表率。从老伴离开后,老人再也不愿意离开学校了。学校领导也很照顾老人,开学时间,安排细致勤奋的女孩子与老人同住;放假期间,每天都有校工和退休老师问侯。米面油盐都是安排专人定期送来。宿舍旁边就是一位理发的校工,负责关注和“监督”老人每天的动向。连我们去接她老人家出来吃一餐饭,都得“请示”一下。看得出老人很兴奋,语气都是这样的:我侄儿来接我去吃饭啦,请完饭就回。进出校门时连保安见了老人都不盘查,直进直出。
老人姓黄,和我母亲是叔伯妯娌,可老人从来就没有丝毫看不起我母亲这个农村老太婆。相反,老人对我母亲疼爱有加,总是叹惜她一生辛苦,养育我们几个不容易。母亲对老人也很敬重,总是以她为榜样,教育我们要自立自强。
老人聪明、好强。母亲说老人其实没读多少书,进一中时还是托过世的伯父之福,以教师家属身份做校图书管理员。但老人勤学不辍,曾为编撰地方志立下汗马功劳。尽管学校对老人照顾有加,但老人自始至终都是坚持自理一切,削红薯时母亲要去帮忙,老人却没有让,且动作干净利索。
老人淡泊名利,乐善好施。母亲常常与老人走动,因此我们也时常去看望,顺带的礼物倒是收下了,孝敬的红包是无论如何都不要的。其实礼物她自己不用,全给了伴她的那些孩子们。老人说她自己用不着存钱,吃喝只用得了这多,退休金完全够用,多的钱财总不能带到棺材里去。对于今年的水灾,老人还委托学校的老师为她捐了款,消息上了地方新闻头条。
母亲说老人还要加寿,90岁时全白的头发开始转黑。老人耳聪目明,打起牌来连母亲都算不赢。只是前年摔了一跤,需要杵拐,走路时速度较慢。
这真是百岁光阴传大业,半生甲子换童颜,但愿老人瑶池春不老, 鹤语寄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