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十八年

——你的心就像一颗红色石头 /有着热情血液和石头的冰冷 /顽固的把风抛在背后 /知道你不会再回头

昨天从学校回来后去了趟大舅家。大舅从老家接来了外婆,他的两个孙女也与他同住。舅父舅母整日伴着这一老两少度日,儿子儿媳是北大的高材生,自然无需为生计费心太多。

一进门,最触动我的嗅觉的是一种微妙的气息——混杂着老人所特有的因生命力一点点消失所散发的近于泥土的陈腐气息以及因小孩的种种行动所带来的略略刺鼻而清晰的特殊气味。才7点,外婆已经躺在床上了,旁边是双儿与幻儿在看《熊出没》,“光头强”的音量让四周的空气产生了轻微震动,把这四散弥漫的刺激性气味敲碎成一块一块,慢慢解禁了我无所措手足的尴尬。

“阳阳来看您了,妈。”

外婆起身了,头上戴着的针织的帽子松松垮垮地耷拉在头上,掩盖了大部分头发,只从耳际后漏出几绺灰白的色调黯淡的发。唔,像人的生命,我想。

“呃——呃,好,好啊。”外婆的眼成了月牙。

“坐到床边去。”

我没说什么,按母亲的意思,走到床边,坐了下去。

外婆伸出枯瘦的布满纹络的手,犹豫了片刻,究是缩了回去。

“这娃儿是在做什么啊?”外婆似在对母亲提问,却依旧面朝着我。

“读书。”

“读书……读书好啊,我看见谁的娃儿读书,都很欢喜的。”

“在哪呢?”

“武汉。”

“武汉哇。”外婆像是在谈论着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要多久呢?”

“坐三小时的汽车。”

“……嗯……”三小时,对外婆而言,它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词穷的沉默。

“你这娃儿在哪读书呢?”

“武汉。”

……

母亲究是打断了我们。“妈,您知道他是谁吗。”

外婆看了看我,眼睛眯得更厉害了。“他……这……不就是你的……我怎么不知道哩……我——我只是不知道他叫什么而已。”外婆有些愠怒地挥舞着骷髅似的手,像是想驱赶些什么,然终是无力的垂下了,她用袖口搽拭着眼角,喃喃道:“……我这些年,眼睛是越来越看不清了,人老了都是这个样子……”

外婆的话总是以一种意犹未尽的方式结束,就像那该死的词有意作弄她故意逃离了一般。

“双儿,他是谁?”母亲的头侧向正抱着她姐姐的脖颈的双儿道。

“叔叔!”

“叔叔!”

“叔叔!”双儿与幻儿竞赛似的嚷起来。

离开时,外婆茫然地看着我起身。“回学校的?你要发狠读书,发狠读书……”像是在努力找到合适的告别语。

“发财发财。”挤出这样一句话。

“你看看。”母亲道。

很多次,我想过老人与小孩的异同。其实人或许是一个有趣的循环。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我们什么记忆也没有,要向这个世界告别时的我们大多情况下也会经历记忆力显著衰退的阶段。老人与小孩一样无助,有意思的是,今天的我们满怀宽容地把小孩的无知当成可爱,却受不了老人曾经那么精明强干而如今却连自己姓名都忘记的“弱智”。就像我们可以容忍年轻女子的刁蛮任性小姐脾气却对谨小慎微唠唠叨叨的老妇嗤之以鼻。

这或许不是现在的我们该考虑的。

以前和一个学姐聊天时谈到我今天满18岁。她略略有些惊讶,“好小啊。那你要隆重庆祝一番。”我笑了笑,没有接过话头。庆祝什么呢?是庆祝我离没有记忆的孩提时代远了一步还是庆祝我离没有记忆的老年又近了一步呢?学姐终究是个女孩子,终究是会看见狗狗说可爱,终究是会说十八岁是某种神圣的跨越。

我这十八年干了些什么呢?我质问自己时无法不语塞。我读过一些书,去过一些地方,看过一些日出日落,交过一些朋友,也差点暗恋过一个谈不上正当她最好年龄的人。没必要问我是谁,我将何去何从?因为世界会答复你:你是外界所要求成为的人,你从来处来,去处去。

我理解的人不多,理解我的人也不多。习惯了一个人起床入睡,一个人自习读书,一个人听别人的歌话自己的画。

没什么值得后悔也没什么值得回味。就像惹人疼爱的童稚总有一天会垂髫变黄发,“暮去朝来颜色故”的琵琶女也有“一曲红绡不知数”的风流过往。

谨致我疏狂的十八年

二〇一四年一月二十二日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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