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破雾是清欢

1

“妈妈,我们真的要出国吗?”

汐汐仰着头,期期艾艾地问。

沈清欢一怔,保存好修正完毕的离婚协议,低头看向女儿,“对,世界这么大,妈妈想要出去看看,汐汐陪我一起好不好?”

“可是黎叔叔今天才给我带了娃娃回来,他是不是愿意认我做女儿了?”

汐汐声音越来越小,怀里抱着的娃娃因为她紧攥的手指变形。

这是她从黎修远那里得到的唯一礼物。

沈清欢心猛地抽痛。

和黎修远结婚六年,两人连貌合神离都称不上。

大家不知道他有个太太,更不知道他有个女儿。

她生产当天,黎修远飞去国外在陪白月光过生日。

汐汐刚会说话,沈清欢兴奋地找到他,满心的欢喜换来男人冷冷的拒绝:“别叫我名字,也别让她喊我爸爸。”

她的热情被一盆冰水浇灭。

巨大的委屈不甘笼罩着她,她却只能忍着泪点头:“好的,黎总。”

四个字,就是她和黎修远的全部关系。

他发号施令,她准确实施。

只有工作来往,仅此而已。

可她还是百密一疏,汐汐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叫爸爸。

在一次黎修远带着客户临时回来时,汐汐脱口而出。

沈清欢头一次见黎修远那么阴沉的表情。

他狠剜了她和汐汐一眼,仿佛滔天的仇恨。

对客户解释:“是保姆和她的女儿,小孩子不太会叫人。”

那之后,黎修远便再不踏足这个家。

汐汐再大些,也学会毕恭毕敬地对着电话那头叫黎先生。

每周都期待地等着主动给他打电话。

这还是沈清欢实在不忍心看女儿难过,以死威胁争取来的约定。

得到黎修远的认可,仿佛成为女儿的执念,又何尝不是沈清欢的执念?

有次沈清欢熬了五个大夜,帮黎修远争取下一千万的合作,她顶着黑眼圈,满心欢喜等着男人的夸奖,黎修远却千里迢迢奔赴国外,为白月光处理两个亿的烂账。

汐汐半夜发烧,她着急忙慌送去医院,车打滑撞在树上,黎修远电话却怎么都不通,最后对方干脆关机。

她只能抱着汐汐,拖着受伤流血的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医院,在病床上躺了整整十天。

后来沈清欢才知道,那一晚白月光短暂回国,黎修远推了所有的合作,安慰了白月光一整晚。

沈清欢不想骗女儿,避重就轻道:“汐汐乖,妈妈带你去国外,我们重新开始生活,好不好?你不愿意陪着妈妈吗?”

汐汐瘪着嘴,几乎要哭出来:“一定要走吗?”

嗓子哑哑的,“我马上生日了,说不定爸爸一高兴,就认我了......”

她极力克制着哭腔,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

沈清欢心疼得发紧,鼻子一酸,把头埋在女儿的衣服里,怕女儿担心自己哭了。

“爸爸的心上人要回来了,我们该走了。”

“继续留在这里,会让他更讨厌我们。”

汐汐莆萄般的大眼睛猛地瞪圆,连连摇头:“我不要,不要他更讨厌我。”

搂着沈清欢的脖子,却还有渺茫的期待:“还有两周我就考完期末,可不可以再等两周?”

“万一,万一呢......”

没有万一。

不会有万一。

甚至你手里的娃娃,都是他因为心上人高兴,才大发慈悲。

面对女儿,沈清欢说不出这么残忍的话。

她泪光涟涟地看着女儿,沉重答应:“好,再等两周。”

和她结婚、允许她生下汐汐、狂飙送她去保胎。

这三次的温柔,支撑她走过无数阴冷孤寂的暗夜。

而现在,她换成最后的两周时间,向他做最后的道别。

等两周一过,从此江海阔别。

2

沈清欢一大早来到公司,打印好离婚协议,顺手开始起草辞职流程。

奋斗六年,她才成为TN集团的大区总经理,可现在也要放弃了。

因为黎修远是集团总裁,公司是他家的。

从初中到大学,她暗恋黎修远九年,追着他进了TN集团,在新人聚会上才得知他的身份,也得知了他原来是要和乔歆韵一起创业,可乔歆韵忽然和国外某财阀继承人闪婚。

黎修远被打得措手不及,一蹶不振,摆烂来了TN。

当时黎修远喝得烂醉,沈清欢第一次萌生贪恋,顺势和他发生了关系。

但很快,她为她的贪心付出了代价。

她怀孕了。

于是成了黎修远搬不出台面的妻子,连带着女儿形同私生子活着。

九年的爱意,在六年婚姻的磋磨中,终于只剩一片狼藉。

这代价,太过沉重。

几乎毁掉她的人生。

沈清欢自嘲一笑,抬眼看到离职流程最后一步——是否确认。

眼中雾气氤氲,她果断地点击“是”。

纸质通知需要交到人事部。

沈清欢一跨进门,便看到两个高挑的身影。

黎修远正低头仔细交代什么,望着乔歆韵的目光温柔缱绻。

好一对郎才女貌。

愣神间,门口的同事小声八卦:“啧啧,黎总亲自陪着来办入职。”

“我说怎么最近黎总心情这么好,原来是红鸾星动啊。”

沈清欢听在耳里,心脏爬上密密麻麻的酸痛。

她垂眸把离职通知放在HR桌上,落手处忽然被一片阴影覆盖。

她愕然抬头,撞进黎修远暗沉的眸子里。

哪怕是磋磨至今,遍体鳞伤,这双深眸,依旧令她晃神。

“黎......”

只开了个头,便看到乔歆韵走过来,手攀上黎修远的臂弯。

“这就是跟了你九年的小学妹吧?”

在她启唇瞬间,黎修远看过去,眉眼弯起,露出不属于他的温柔,轻飘飘地回答:“是吗?记不太清。”

无声地拉开距离,急于撇清和沈清欢的关系,给乔歆韵表忠心。

沈清欢喉头发紧,眼眶热意翻涌。

结婚六年,黎修远连浅笑都很吝啬。

却这么轻易的、随意的、肆意的,释放给另一个人。

原来他不是冰山。

只是唯独对沈清欢,竖起坚硬厚重的冰墙。

黎修远对她贪心的惩罚,从未停止。

沈清欢长达六年的孤独支撑,沦为黎修远嘴里的“记不太清”。

谈自尊都显得太矫情了。

沈清欢扯扯嘴角,艰难地露出客套笑容:“巧合而已。”

本想至少当面和黎修远说一声自己要离开,现在看来也完全没有必要。

“沈总,外面来了个鼻青脸肿的小孩儿,说是您的女儿。”

门外有人着急喊着。

沈清欢怔住,一探头就看到汐汐头发衣服凌乱,身上沾着血。

汐汐看到黎修远,蓦地冲进来,高声哭喊:“他们说我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

却不是奔着沈清欢,而是黎修远。

沈清欢吓了一大跳,忙要拦人,还是慢了一步。

汐汐瘪着嘴,苦兮兮地抱着黎修远的裤腿,却不敢喊爸爸。

只敢小声呜咽:“呜呜呜。”

如果爸爸能够抱抱她就好了。

那样就算小朋友骂她没有爸爸也没关系,她可以忍耐。

黎修远神色动容,嘴角微抿,余光看到乔歆韵后,便不动声色地收起来。

再开口,冷漠至极:“沈总经理,管好你的孩子,公司不是托儿所。”

3

沈清欢心坠入无底洞。

汐汐诧异又惊愕。

男人已经收回视线,毫不留情地抽出腿,大跨步走出去。

他和汐汐,明明流着一样的血,却比陌生人更陌生。

沈清欢给汐汐处理伤口时,女儿泪珠啪哒啪哒地打在她的手背上。

她心头酸涩,哑这嗓子哄:“不疼哦,妈妈帮你找他们麻烦。”

泪珠垂落得更急。

女儿哭的原因,她当然知道。

比起伤口疼,黎修远的冷漠更让她们痛彻心扉。

可是沈清欢不能说明,也不敢说明。

一旦说出口,她的防线也会溃败。

她只能咬牙忍耐,强撑着支起女儿那片小小的天。

伤口处理完毕,沈清欢提前休假。

抱着女儿来到电梯口,正巧黎修远和乔歆韵有说有笑的在等电梯。

看到沈清欢的一瞬,黎修远神色莫测。

沈清欢自觉后退,转身朝对面楼梯间走去。

这里是二十层。

但对她来说,好过电梯那几秒窒息的折磨。

她一层层往下走,听着身后低声笑语重新响起。

黎修远竟然连普通的挽留都不想说出口。

汐汐窝在沈清欢的颈窝,小声但坚定:“还有十三天。”

沈清欢眼眶瞬间湿-润。

心脏似乎被一双大手无情攥紧。

这么乖的孩子,为什么偏偏连最简单的父爱都得不到。

“妈妈对不起你......”

如果不是她一意孤行。

如果不是她贪心。

如果不是她......

女儿每年周岁时呆呆坐在窗边期待那个不可能出现的人时,沈清欢都心如刀割。

无数次想一了百了,可汐汐就像是她生命的光,她的救命稻草。

“妈妈,不哭。”

汐汐敏敢察觉,伸手笨拙地替她擦去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水。

学着她的样子抵住她的额头,含糊不清地安慰:“汐汐会一直陪着你的。”

下到一层,沈清欢的脚后跟已经都是血。

她浑然不觉,在前台担忧的目光里走出大门。

“电梯有鬼吗?不坐电梯非要走楼梯?”

猝不及防的询问从左侧传来。

沈清欢猛地扭头。

黎修远身姿挺拔,面色不虞,扫过她的后脚跟:“不用搞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吸引我注意。”

她的成全和识趣,是他嘴里的不入流。

不爱,做什么都是错的。

可沈清欢无力辩解。

她垂眼淡淡地:“知道了。”

黎修远意外她的顺从,正色打量。

而她已然转身。

“过几天......”

女人背影顿住。

黎修远浑然不觉,继续说道:“是汐汐的生日。”

一大一小同时看向他,震惊如出一辙。

比见鬼更夸张。

沈清欢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压着雀跃的心确认:“你要给她庆祝生日吗?”

她眼睛亮亮的,是不加掩饰的期待。

汐汐的表情更不必说,仿佛即将成为最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黎修远心里某个地方忽然松动。

仿佛一直走过的平平无奇的路,多了分色彩。

“那天应该没事,汐汐有什么想要的吗?”

汐汐已经兴奋得不行,但还是克制着:“我......可以要个户外生日会吗?”

好多小朋友都办过,她很羡慕。

更重要的是,她想让别知道,她不是没有爸爸的小孩。

沈清欢有些紧张地看着黎修远。

他那么抗拒爸爸的身份,不会生气吧?

两人仿佛在等着某种命运的审判。

“好,那就办户外生日会。”

4

沈清欢以为自己幻听。

汐汐更是直接问:“妈妈,我在做梦吗?”

傻傻地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伤口渗血,她却傻呵呵地乐着:“不是做梦。”

沈清欢笑中带泪,心疼地擦去汐汐额头的血渍。

明明是普普通通的事,母女俩却又哭又笑。

黎修远有点不是滋味。

回去后,汐汐全身心投入到生日会的准备上,亲手做了很多请柬,挨个邀请班里小朋友。

沈清欢也乐意帮忙,再难的活儿都想办法。

生日会前一晚。

汐汐埋头画着画,开朗地抬头问沈清欢:“爸爸会给我准备什么礼物?”

又扭头自问自答:“不管什么礼物我都喜欢。”

想了想又变成:“只要爸爸来就是礼物!”

最后的布置完成,恰好也到了通话的日子。

汐汐紧张地拨出熟记于心的号码。

“嘟嘟嘟”

无人接听。

被抛弃和拒绝的惯性,令她瞬间收敛了笑容。

沈清欢注意到孩子的异样,也惯例地安慰:“可能爸爸在忙,等下再打一遍?”

电话已经再度拨出去。

又是机械的嘟声。

正当她准备放下时,电话通了。

“黎叔叔,我......”

“爸爸,有人找你。”

同样稚嫩的女声传来。

免提这头,沈清欢和汐汐同时呆住。

打错了吗?

不可能。

黎修远的电话,他们早已倒背如流。

“谁?”

一个更熟悉的女声。

沈清欢前不久才听过。

她慌里慌张地挂断,心里七上八下。

汐汐满脸茫然。

沈清欢火速删了电话,强笑着掩饰:

“忘了和你说,他换号码了。”

“新号码妈妈还没记住,等妈妈明天记住了再告诉你。”

也不知道糊弄住没有,汐汐倒是没有再问,只是闷闷不乐的,没了布置生日会时的兴奋。

临睡前,汐汐抱着那只已经有点旧的娃娃,爬上沈清欢的床。

“妈妈,明天爸爸会来吗?”

她果然还是察觉到了。

沈清欢心一阵阵抽痛,单手把她搂进怀里。

“当然会来,你今天乖乖睡一觉,明天就能美美过生日了。”

虚无缥缈的承诺,就像永远抓不住、无法靠近的黎修远。

次日生日会,小朋友都到齐,家长也齐聚一堂。

唯独那个最该出现的人,迟迟不露面。

有小朋友嘲讽:“你不会是在骗人吧!你根本没有爸爸!”

汐汐急了,大声喊着:“我有!你才没有!”

沈清欢认出这个找茬的小朋友,是上次和汐汐打过架的。

只不过不知为何她的父母没有出面。

小朋友刚说完,看着入口眼睛一亮,欢快招手:“爸爸!妈妈!”

沈清欢下意识看去,瞳孔骤缩。

心口闷闷的,一口气堵住。

远处黎修远和乔歆韵挽着手走进来。

小朋友飞奔进他的怀中。

黎修远往日眉头都不舍得舒展一瞬,今天却是笑盈盈的。

目光落在汐汐身上时,有片刻的尴尬。

小朋友已经拉着他迫不及待地过来炫耀:“看!我有爸爸!”

乔歆韵也认出沈清欢,颇为惊讶:

“沈经理,原来今天是你女儿的生日会吗?”

“正巧我们枝枝明天生日,刚好今天来取取经。”

枝枝高声强调:“我爸爸会给我办得比你更隆重!”

挑衅声尖锐刺耳。

黎修远没有半点阻止。

也是,小孩子陈述事实,有什么可阻止的?

沈清欢心早就只剩下一把灰。

只是灰烬里的余火还会不时翻腾,灼烧一下。

她单恋黎修远的这条死路,是没有黎明的黑夜。

只是到现在,她才被现实狠狠锤醒。

“说起来,她的爸爸呢?”

乔歆韵哪壶不开提哪壶。

像在恶意戳沈清欢的伤疤。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率先回答:“我爸爸死了。”

5

全场鸦雀无声。

黎修远眼角抽-动,透出惊愕。

不过须臾,沈清欢调整好表情,环视一圈,略带歉意地开口:

“今天请大家来也是想澄清这点。”

“汐汐的父亲在她出生前就过世了,童言无忌,但也希望大家都教育好自己的孩子。”

家长们也不是什么冷血的人,闻言纷纷过来安慰。

乔歆韵也假模假样地开口:“抱歉,我不知道......”

沈清欢淡漠打断:“不是值得抱歉的事。”

除开这个小插曲,生日会还算顺利。

汐汐扮演着小东道主的角色,把每个孩子都照顾得很好。

看着她穿梭着的小小的忙碌的身影,沈清欢眼睛湿了又湿。

她的孩子,罪不至此。

生日会尾声,宾客走得七七八八。

汐汐失神地坐在爱心秋千上,盯着地面。

这是她一点点用花扎出来的,想和黎修远拍很多好看的照片。

可是现在别说照片,连黎修远都只是抱着那个枝枝不撒手。

沈清欢走过去蹲在汐汐跟前,温声问:“妈妈给你拍照?”

只一秒,汐汐眼泪决堤,躲进沈清欢怀里低声呜咽着。

沈清欢心疼得喘不过气来,紧紧地抱着她。

两人整理好情绪,已经是一小时后。

沈清欢牵着汐汐回家。

家里依旧空空荡荡的。

桌上只有她留给汐汐的惊喜,黎修远连生日礼物都吝啬留下。

黎修远在生日会中途就匆匆离开,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也都不是她该关心的事了。

现在,只剩下九天。

生活了六年的家,琐碎太多。

沈清欢把汐汐哄睡着后,便开始独自收拾。

大多是留给黎修远备用的生活用品。

浴巾、毛巾、牙膏杯子、拖鞋......

有的直到放坏,都没等到使用它的人。

晚上十一点。

沈清欢丢完第二波,一出电梯,和黎修远四目相望。

他左手拧着手提袋,右手正要敲门。

看到沈清欢,他难得露出窘迫:“我......没有钥匙。”

他当然没有钥匙。

那时大吵一架后,他便亲手把钥匙折成两半,冲进厨房下水道。

沈清欢越过他开门,把他阻在门口:“汐汐睡了,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黎修远眉头拢紧,怎么回事,她从来不会这么对他。

这疑惑一闪而过,他便毫不在意地再度开口:“我今天打算在这里留宿。”

他以为女人会感恩戴德。

毕竟这是她最期待的事,像普通的一家人,吃一日三餐,晚上一起哄睡孩子。

沈清欢心里刺刺地难受。

曾经梦寐以求的待遇,她却只剩复杂心绪。

“别了吧,家里没有你能用的东西。”

放在几天前,沈清欢绝对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有拒绝黎修远的一天。

她仍然心痛,仍然受伤。

但不会放任自己一步步坠落。

黎修远心头堆出莫名的烦躁:“你在闹什么脾气?因为我那天在公司没有安慰汐汐?”

“还是因为我今天没有去生日会?”

“是你教汐汐说爸爸死了的吧?有什么目的?”

她的正常回绝,换来他三句咄咄逼人的追问。

沈清欢弯唇,抬眸静静地注视着这个让她荒废了十五年光阴的人。

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当初喜欢他的恣意风发,随着时间流逝,这份恣意,变得更成熟内敛。

只是沈清欢,不再停驻于他。

她平静地回问:“汐汐有说错吗?”

“你对于我、对于她、对于这个家,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沈清欢嘴巴没停,不像是她能说出来的话。

黎修远紧皱着五官,不敢相信她会这么忤逆自己。

“既然你这么多不满,为什么不离婚?”

“好啊,离。”

6

门口的争论瞬间停止。

黎修远眸中惊诧,不可置信。

一阵细微的抽泣打断窒息的沉默。

汐汐抱着娃娃站在门后,不敢哭得太大声,却嗫嚅着:“我不要爸爸妈妈离婚。”

这次,黎修远没有纠正她的称呼。

他警告地瞪了沈清欢一眼,推开她走进门。

找了一圈没看到室内拖鞋,作罢,反手拿出纸袋里的娃娃。

“看,你的生日礼物。”

汐汐止住哭声,偷偷抬眼看沈清欢。

黎修远注意到,直接抱起她,哄着:“这是爸爸送你的礼物,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听他自称爸爸,沈清欢不免抬眼看去。

等了六年,终于等到这天。

她却没有想象中的激动。

也许是那几千个日夜,已经耗费她足够多的精力。

“我可以叫你爸爸吗!”

“当然可以。”

“那你今天会留下来给我讲故事吗?”

“......可以。”

最后黎修远光脚走进客厅。

父女俩难得聚在一起。

黎修远配合着汐汐的各种幼稚玩法。

而沈清欢则坐在沙发上,淡淡地观望。

不对劲。

黎修远是出于愧疚吗?

可是补偿得未免太多了。

又是礼物,又是允许汐汐叫爸爸,还打算留宿。

美梦,总是残忍的。

越圆满,梦醒时分就会越残酷。

刺耳的铃声响起。

黎修远拿着手机走去阳台。

他通话时,汐汐快速跑到沈清欢身边,满脸兴奋:“妈妈!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生活了!”

“汐汐想和爸爸一起生活吗?”

正巧黎修远推开阳台门,听到这话,顺嘴反问。

“嗯!”

汐汐重重点头。

黎修远盘腿在她身边坐下:“只要你帮爸爸一个忙,以后就可以和爸爸一起生活。”

还有这种好事!

汐汐几乎没有犹豫,两眼放光:“什么忙?!”

她眼中光芒过于闪烁。

黎修远忽而不知如何开口。

犹豫半晌,抬手摸摸她的头:“今天太晚了,明天告诉你。”

见她露出犹豫害怕,又笑笑:“爸爸今天不走,给你讲睡前故事。”

真的是个慈父般。

那双爱意满溢的双眼,不像现实。

眼看着黎修远抱着女儿进了卧房,沈清欢猛地揪了把自己的大腿,疼得逼出眼泪。

她大口换着气,偷偷地跟上去。

一墙之隔,黎修远竟然真的在讲睡前故事。

声线低缓稳重,故事绘声绘色。

不像是第一次讲。

乔歆韵和那个叫枝枝的女孩儿霎时闯入心头。

是给枝枝讲了多少次,才会这么烂熟于心呢?

汐汐小心翼翼珍稀的时光,不过是拾人牙慧。

她们正儿八经的母女,却仿佛小偷。

这片刻家的温暖,都是从别人手里偷来的。

沈清欢那点激动又渐渐淡下去,回去半窝在沙发上。

半小时后,黎修远走出来。

“家里洗漱物品在哪......”

“道歉她已经收到了,你快回去吧。”

沈清欢没动,裹着毛毯,平静地看着他。

黎修远板起脸:“不要说扫兴话。”

沈清欢神色不改:“刚才是乔小姐给你打电话吧。”

换来黎修远的蹙眉不满:“你现在还管起谁给我打电话了?”

沈清欢没有力气再纠结,起身回到主卧,反手上锁。

那么骄傲的人,没有栖身之地,自然会离开。

一夜飞快。

沈清欢几乎睁眼到天明。

她不知道黎修远有没有离开,只是在夜里幻听好几次他关门的声音。

“爸爸!你怎么睡在沙发上!”

汐汐嘹亮的询问叩响清晨。

7

卧房门后,沈清欢心脏怦怦狂跳。

他真的在这里留宿?

昨天说的以后一家人生活,是真的?

她的美梦,不止须臾?

“爸爸给你做早饭。”

外头锅碗瓢盆嘈杂。

伴随着汐汐嘻嘻哈哈的纠正。

父女俩兵荒马乱地做了顿早餐。

“去叫妈妈起床。”

沈清欢大梦初醒,忙抓乱头发,装作刚醒。

女儿礼貌叩门,语气里都是雀跃:“妈妈,爸爸做了早餐!”

沈清欢掖回夺眶的泪:“好。”

早餐卖相并不好看,但并不妨碍汐汐认为它是绝世大餐。

囫囵吃完,她迫不及待地问:“爸爸要我帮什么忙?”

黎修远没吃多少,几乎汐汐放下碗筷的瞬间,也跟着放下。

斟酌着词句:“你还记得枝枝吗?”

“记得。”

“枝枝她得了一种很罕见的病,需要移植骨髓,你初筛和她能匹配。”

骨髓移植,涉及生命,他随口就这么说了出来。

嘭——

沈清欢的美梦裂为碎片。

黎修远抿唇解释:“也不一定能匹配得上,是医院那边建议......”

“黎修远,你现在,是在拿我们女儿的命,讨好另外一个女人?”

沈清欢回过神,一字一句地打断他。

他喉结滚动,解释没有什么说服力:“不是,我的意思是......”

“好,我做。”

汐汐果断答应。

“什么?!汐汐你知不知道你答应了什么!”

沈清欢第一个不同意,叠声反对。

而黎修远已经欣喜起身,破天荒抱起她,在她颊边落下一吻。

“果然是爸爸的好汐汐。”

丢下一句“等会来接你”便匆匆离开。

至于沈清欢的意愿,他无所谓。

从来不会和孩子大声说话的沈清欢第一次破例。

“汐汐!你疯了吗!”

汐汐哽咽着,却没躲闪:“妈妈,只要我答应,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生活了。”

一句话,堵住沈清欢的所有怒气。

未出口的愤怒,化为浓浓的心疼。

黎修远何德何能,让女儿赌上自己的性命?

沈清欢咬着牙,眼里发狠:“妈妈今天就带你走,不管他们了。”

女儿年纪虽小,主意却不小,摇摇头,异常坚定:“不。”

沈清欢当然可以强行带走她。

只是也要面临下半辈子,女儿的怨恨。

她犯过一次错,不想再犯第二次。

再三思考后,沈清欢给出最后底线:“只要你有一点生命危险,我要随时中止一切进程。”

汐汐点头。

三天后,市中心医院。

小小的身体被推进各种仪器。

瘦弱的手臂却要抽出那么多血。

看着她脸色发白,却强忍着不哭出声。

沈清欢憋紧一口气,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

“天啊......”

乔歆韵赶来,似乎不忍看,躲进身侧男人怀中。

黎修远垂眸,温柔又心疼地宽慰她。

却忘了在里面受折磨的,是他的亲骨肉。

沈清欢好想问,汐汐的命难道就不是命?

问话却堵在喉口。

她要尊重女儿的选择。

一套检查下来,汐汐已经惨白着脸大喘气。

可黎修远还是抱着那该死的乔歆韵。

分不出半点关心给他的亲女儿。

8

沈清欢头一次对这个男人失望透顶。

以前她是在恕罪,是在偿还代价,是在等他原谅。

天真地认为,他们总会有微末感情。

原来,她只是被迷在自己的心雾里,困住自己。

在等待医院回执间隙,沈清欢回家签好离婚协议,迅速找好房子下家。

距离汐汐期末考还有三天,房子过户完毕,医院有了回执。

“不匹配。”

三个字,让沈清欢如释重负。

黎修远脸色却不大好看。

真可笑。

自己女儿没有卖命的机会,他倒还不开心了。

汐汐体力还没恢复过来,却蹒跚着找到黎修远。

“爸——”

“谁是你爸爸?”

他态度急转直下。

一张黑脸,阻止着汐汐的靠近。

似乎意识到不大好,黎修远又忙解释:“抱歉,我只是心情不大好。”

伸手想去摸摸她的头。

下一秒,沈清欢直接抱起孩子,后退一步,冷冷盯着他:“黎修远,你很可惜她没有失去生命吗?”

“沈清欢,不要胡搅蛮缠。”

“妈妈,我......我头好晕。”

汐汐气若游丝地挤出这句话。

沈清欢肩膀一重,察觉到是她耷拉下来,吓了一跳,急忙大喊:“医生!”

医生简单看过情况后,面色严肃:“快进手术室。”

一阵手忙脚乱。

沈清欢双手紧握,在手术室外来回踱步。

杂乱脚步声响起,黎修远和乔歆韵走来。

都这种时候了,他们的手还是紧紧牵着。

“她怎么样?”

不是女儿。

不是汐汐。

只是个冷冰冰的“她”。

够了。

这一切,沈清欢都受够了。

她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狠话:“黎修远,我们离婚,我放你自由。”

黎修远面带责备:“现在是说这话......”

手术室大门打开,医生走出来:“谁是家长?”

“我。”

“跟我们进去。”医生顿了顿:“孩子爸在吗,她一直在念叨爸爸。”

沈清欢瞥了眼黎修远。

后者身形微动。

正巧枝枝从那头的病房跑出来,大哭着:“我不要打针!我要爸爸!”

黎修远瞬间回头,快步走向枝枝。

孰轻孰重,不必言语。

沈清欢心坍塌成废墟。

她回头低声道:“她爸爸死了,我进去吧。”

汐汐很坚强,挺过手术。

是急性感染,处理得足够及时,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尽管沈清欢并未说手术室外的细节,汐汐却像感知到什么,终日只是望着窗外发呆。

期间黎修远毫无关心。

等到期末考当天,汐汐恢复得差不多,非要去考试。

考完出来,汐汐拉住沈清欢的手,仰头态度坚定地说:“妈妈,我想去一个四季温暖的国家。”

沈清欢短暂怔愣,泪水模糊视线。

“好。”

办退学、订机票、换汇率。

处理起来很快。

飞机起飞前一小时,沈清欢把离婚协议邮寄到黎修远办公室。

她耗时六年,认清他没有心。

她的人生课题,终于结业。

离婚协议就是她的结业证书。

快递员拿走的瞬间,她长舒一口浊气。

上飞机前两分钟,沈清欢编辑短信,打出熟悉的电话号码。

【祝你们百年好合】

发送成功。

沈清欢取出手机卡,掰成两半,扔进垃圾桶。

飞机直入云霄。

汐汐安静地在她怀里睡着。

她看着机翼穿过层层雾浪,一抹金色的光芒如箭射入。

随即是更多明亮的光。

直到眼前一片晴空。

结束六年漫长的黑夜,她的黎明,终于要来了抖音首页嗖小程序[暖阳故事汇],输入[A92709]看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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