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候我们都刚到广州,对这个城市还充满了陌生的好奇和诟病。
我们奇怪这里的西红柿炒蛋是甜的,我们受不了这里的电视电台很多都不讲普通话的,我们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不高兴的时候会说“丢”。
我们喜欢这里的电视可以收到TVB,我们高兴这里一年中几乎绝大多数日子可以坐在街边江边吃宵夜,我们兴奋这里有着无数的可能和机会。
我和老苗第一次见面就在宿舍里就着一包榨菜喝了一瓶酒,大着舌头称兄道弟一见如故,从此就一起上课一起食堂一起打球,除了睡觉各回各屋,几乎形影不离。用今天的话说,那就是好基友啊。
再后来,老苗交了女朋友,我就变成了电灯泡。
一开始我不自觉,老苗也不介意,可时间长了人女朋友别扭吧,但是也算奇葩,他女朋友小棋也浑然不觉,三个人整天吃饭上课找乐子,开心得不行。
后来临近毕业时小棋的爸妈给她在广州买了栋房子,也明确地找老苗谈了一次,告诉他他们倒不嫌弃他家里穷,只是要问问他未来有什么规划和希望。
家里父母都是海南土著的老苗,虽然努力考上了研究生,但是导师不够给力估计找到个大好前途工作的机会也不多,跟父母是政商大路皆通的小棋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概念。所以他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毕业后,小棋进了一家赫赫有名的证券机构,老苗则进了一个清水衙门下属的研究所,我继续着我的创业故事,不过是从PART TIME变成了全职。
就在老苗和小棋眼睁睁地被生活逼得渐行渐远时,事情发生了反转。
小棋的父母出了事儿,被拽下了马,母亲丢了官,父亲差点还进了牢房,最后算是倾家荡产保了个周全。小棋的工作也没了。
这时候的老苗上前一步,揽住了小棋的人生,把她父母也接到了广州。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倒也算是安稳。那时候房价还没让人咂舌,对于一个初入社会的年轻人来说,生活并不是绝望的如同深渊。
小棋的父母慢慢恢复了元气,一些人脉也慢慢梳理了回来,小棋也重新考进了四大中的一家。老苗慢慢有了升职的苗头,一切似乎开始好起来了。
可是,父母的老同学牵线给小棋找了个家在澳洲的华裔才俊,如果联姻成功,他们就会举家迁往悉尼,从此过上幸福生活。
小棋自是不从,却拗不过父母,跟着他们去了趟悉尼,回来后竟然跟老苗摊了牌要分手,并且迅速全家离开广州回了浙江老家。
老苗连夜坐车跑去试图挽回,凌晨到了小棋楼下,却被他父母拒之门外。小棋哭着给他发短信,说是父母不习惯这样的生活,她要孝顺双亲,请老苗忘了他。
老苗不肯,连着几天在他们院子里蹲守。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那位传说中的才俊开着豪车带着随从来接小棋一家去他父母家过年,他看到了小棋父母心满意足的样子,他看到了小棋看向才俊的温柔眼神,才明白什么叫心灰意冷。
他跟我说,心灰意冷就是心里荒无人烟啊兄弟。
望着绝尘而去的汽车,老苗默默转头去了车站。一路上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他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却足足抽了三包烟。
回到广州已是夜晚,泼墨染黑了这座城市的夜。
夜凉如水,灯满长街。
他打电话给我,我却远在千里之外出差,问他出了什么事,他却笑着说没啥等我回来再说。
可事实上,老苗在电话亭挂上电话时,却蹲在地上哭成了一条狗。
多年以后,在珠江边喝酒,我们聊起往事,老苗淡淡一笑,说这世上谁也不是谁的谁,谁没了谁不能活呢?
他喝了口酒,望向远方,眼睛里隐隐有些亮光。
有些人,注定是缘浅。有些人,只能够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