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集《妇好玉凤—凤凰传奇》
《史记》中记载,殷契是凤的后裔,殷商是男人的天下。这件玉凤线条流畅、风韵迷人、侧身回首、转顾生姿,它属于商王武丁的王后妇好。殷墟妇好墓出土多件玉龙,而玉凤仅此一件,也许妇好是当时最著名的女人,在安阳殷墟出土的一万余片甲骨中,提及她的就有两百多次,内容包括征战、生育、疾病,甚至包括询问她去世后的状况如何。
妇好墓随葬品非常丰富,755件玉器、499件古笄、铜镜、骨梳,还有精美的象牙杯、骨刻刀、绿松石、孔雀石、玛瑙珠等各色宝石,以及众多小巧可爱的石器。我们仿佛看见一个爱美,又讲究生活品质的女性,正如玉凤般雍容华贵、仪态万方。
作为商王宠爱的妻子,拥有这些大概不足为奇。奇的是,妇好墓中还有一批历代后妃所没有的随葬品—几百件青铜武器和一系列青铜礼器。最令人瞩目的是这件象征国家军权的大钺,铭文妇好。这位皇后并不是身居后宫的弱女子,她是参与国家大事,在男权社会中拥有一席之地,以实力说话的女性。
妇好生前能征善战,经常主持各种大型祭祀,拥有自己的封地。经济独立,也向商王室纳贡。武丁是商代中期勤政开明的君主,他的时代被称为武丁中兴,武丁朝雄踞中原,开疆拓土,毫不夸张地说,妇好打下半壁江山。作为王后和女将,以智慧和实力担当家国事业,博得众人的敬重,她坚若青铜;生活中为武丁生儿育女,作为妻子和母亲,她温润如玉。爱武装也爱红妆的双面佳人,堪称完美女性的典范。
正是这种爱人、知己、战友的身份,妇好三十三岁去世时,武丁悲痛不已,将她葬在自己办公的宫室附近,并在墓上建了享堂—母辛宗,以便供自己和后代追思祭拜。子辈与其他宗族也为她陪葬了不少重器,甚至有当时的货币—海贝六千八百余枚,如此丰厚的陪葬品,留给我们极为丰富的文化遗产。
因缘巧合,妇好墓在王陵区域之外,而成为殷墟唯一得以完整保存的商代王室墓葬。丰富的文字与遗物,让我们有幸认识了三千多年前这样一位传奇女性。妇好的玉凤,恰似她优美的风姿,定格在历史的风景线上,为后人所景仰。
第十二集《鸮尊—一只猫头鹰的待遇》
乍一看会觉得这是一只蹲着的狗,其实不是。它的名字是鸮尊,“鸮”,也就是我们俗称的猫头鹰,“尊”是古代的盛酒器。
鸮尊,身高将近半米,头微昂,面朝天,双翅并拢,尾巴垂到地面,和两只粗壮的腿,构成了三个支撑点,稳稳地站立,通体遍布十几种形状各异的动物形象。外形从整体上看,有一种后世少见的扶摇直上的动感。鸮尊,被现在的年轻人美誉为最呆萌的青铜器。河南博物院根据鸮尊的形象,开发出了一系列相关的文创产品,深受大家喜爱。有网友调侃,早在三千多年前的商代,中国人就已经发明了“愤怒的小鸟”。
鸮尊出生于商代著名的王后妇好的墓中。妇好既是商王武丁之妻,也是中国有文字记载的第一位文武双全的女将军。生前她曾参与国家大事,主持祭祀,还带兵征伐过其他国家,帮助她的丈夫武丁实现了商朝著名的武丁中兴,颇具传奇色彩。有专家甚至说,青铜鸮尊就是妇好的“代言人”,见证着中国这位传奇女性的一生。可见,鸮尊虽然被现在的人赋予了呆萌可爱的意味,但是在铸造它的时代,这也许不是它本来的意义。
猫头鹰,是古代工艺品经常采用的原形,商代及商之前的历史时代里,石器、陶器、青铜器中都能见到精美的鸮形。商人有崇鸟的习惯,鸮就是他们主要的崇拜对象之一。观察这些器物,总觉得有一些地方被加工得格外的醒目、夸张。例如,锐利的嘴巴、狞厉的面部、粗壮的腿足、繁缛的纹饰等等,这些有意识的夸张大概是要强调鸮的威慑力。
在商代,鸮是商人喜爱和崇拜的一种神圣的鸟。有些专家认为商人把鸮推崇为“战神鸟”,是克敌制胜的象征。也有专家认为商人把鸮作为地位和权力的象征。还有专家认为商族族源神话“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中的“玄鸟”,实际上就是商人祖先神的化身—鸮。有学者说,甲骨文字里面的“商”字,其实就是一只猫头鹰的大脸。这不但道出了鸮与商的不解之缘,也可以解释妇好墓为什么会随葬鸮尊。有关生商的玄鸟究竟是不是鸮,至今仍然有很多的争论,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在商代的青铜礼器当中,出现得特别多的鸟,就是鸮。
事实上,对于猫头鹰的崇拜并非仅仅发生在中国商代的皇家。希腊神话中,代表智慧、理性与公平的雅典娜,她的爱鸟就是一只猫头鹰。古希腊人崇拜猫头鹰,作为可以在夜间捕猎的鸟儿,猫头鹰在黑暗中看清真相、在混乱中理清思维,或许这就是猫头鹰被赋予了智慧象征的原因。
猫头鹰的形象在商代的石雕中也有体现,而无论是雄浑还是卡通,商代猫头鹰所散发出的简单、直接、大气,以及不经意之间流露出的高贵气质,在之后的三千年的中华大地上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猫头鹰在后世被看作了丑恶的不祥之鸟。诗经《豳风·鸱鸮》中说:“鸱鸮鸱鸮,既取予子,无毁我室。”豳(bīn)是渭河流域,周族部落的发祥地,对于鸱(chī)鸮,周族已是极尽贬义之词了。在历经了八百年周朝对于殷商文化的推倒洗牌之后,鸮在汉代仍然难以翻身,西汉贾谊《吊屈原赋》这样写道:“呜呼哀哉,逢时不祥。鸾凤伏窜兮,鸱鸮翱翔。”在汉代,猫头鹰还被莫名强加上了“食母”的恶名。我们小时候也听过这些俗语:“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猫头鹰的到来不是什么好事。
套用这几年很火的一首诗: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从高贵,到不祥,再到呆萌,猫头鹰一直就是那个猫头鹰,但是人心变了好多回了。
第十三集《利簋—刻下商周的界碑》
西周王朝经常举行各类赏赐活动,当年作为西周官员的利也得到了周武王赏赐给他的青铜,很是高兴。他用这稀有的青铜铸成了这件“簋(ɡuǐ)”,故名为“利簋”。利的官职在当时叫“有司”,也就是个部门主管。这件簋,样貌也称不上惊艳,却被认为是镇国青铜器,它珍贵的秘密藏在哪儿了呢?
“这里是中国国家博物馆地下二层古代中国基本陈列,我是国家博物馆的讲解员袁硕。长久以来咱们中国的学者一直对史书上的记载有所怀疑,其中最经典的一个例子莫过于《史记》中对牧野之战的记载。司马迁在《史记》中描述到,当周武王讨伐商纣王时,殷商王朝竟然组织起了七十万人的作战队伍。”
且不论以三千多年前的人口和调度能力,七十万人作战是否太过夸张,就连牧野之战发生的时间都有至少四十四种结论。
“辉煌伟大的周王朝是什么时候建立的?我们之前竟然都没能得出一个清晰的结论,这实在是太让人遗憾了,好在青铜利簋出土了。”
簋是一种古代食器,用来盛装煮熟的谷物类主食。西周等级森严,一些用于祭祀和宴飨的器物被赋予了特殊的含义,成为礼制的象征,这就是所谓的“藏礼于器”。天子在祭祀、宴飨、随葬时,使用九鼎八簋,诸侯七鼎六簋,大夫五鼎四簋,依此类推,不能越级使用。自此后的三千多年,“礼乐”成为中国人的思想准则和行为规范,中华民族自誉的“礼乐之邦”也由此而来。
所以作为西周贵族的常备礼器,簋本身并不十分罕见,利簋的珍贵恰是因为底部的三十余字铭文揭晓了武王征商的时间。铭文开头是这样写的,“武王征商,惟甲子朝,岁鼎”,翻译成现代文就是武王伐纣战役发生在某年“甲子”日的早晨,当天“岁”星,也就是木星,正当中天。首先,专家采取了碳十四测年法,将西周初年遗存中出土的炭样进行检测,框定出武王伐纣战役发生在公元前1050(年)至前1020年的年代范围。天文学家依据铭文中所记甲子日“岁”星,也就是木星在中天的天象,参照《国语》记载的天象记录,精确计算出武王伐纣发生于公元前1046年1月20日。由此,这一历史学的著名悬案终于告破,利簋居功至伟,可以说它刻下了商周的界碑。
“当然对这三十多字铭文的解读,一些学者也提出了自己的异议,只能说目前我们只是暂时得到了一个大体上还算认同的说法。如果我们要想得到最终的定论,恐怕还需要进一步的发掘和研究。”
其实,对于一个并不从事学术研究的普通人来说,欣喜的不仅是了解到商周更迭的年份,更是拜千年不断的文字所赐,通过一件文物,三十几个字,居然能和三千多年前的祖先们交流,而簋的上半部分形状,被现代人用的碗沿袭下来,依然作为食器盛放谷物,被我们捧在手掌,也捧在心上。
第十四集《何尊—这里有中国》
凝重雄奇的造型,严谨又富有变化的纹饰,但只有慧眼才能看见它的心。此刻,它被安置在国宝的最高展台。因为它记录了上古时期一对十几岁少年的心跳,一段关于王朝不忘初心的对话。
三千年前的日落,在大地上映射出两个年轻人的身影。他们一个建立了一座至今依旧繁荣的都城,一个铸造了一件记载荣光跨越十几个朝代不朽的青铜器。他们的父辈曾经浴血并肩奋战,建立了新的王朝,周朝。
这两个青年一个是周武王之子,刚刚继位五年的周成王姬诵,一个是同宗的贵族何。虽然王朝新的领袖姬诵才十几岁,但已经在他四叔姬旦,一位令后世孔子都尊崇的儒学先驱辅佐下开始励精图治,并依照父王姬发临终的遗愿,为保江山永固,在距离当时王城西安三百多公里以外的洛阳建立了新的都城,这些事迹使得同是年轻人的何血脉偾张,父亲的业绩得到一国之君的认可,自己又被新王看重,为此他也要做一件热血的事情。在得到批准后何铸造了一件青铜尊,在尊底有限的范围里最大限度地记载了父辈们和新王的功绩,以及新王对自己的告诫。
当考古学家在一百二十二字铭文里发现“宅兹中国”四个字的时候,无异于在方寸之间看到了埋藏了千年的谜底。这是关于中国一词最早的文字记载。宅兹,是居住在这里的意思。在城邦的中心会树立旌旗,金文的中字由此而来;家园需要有护城河阻挡外来入侵,并在军队的护卫下才能得以安宁,因此金文的国字有兵戈守护。尊里的中国所指的是当时天下的中心,王朝的中央,新建的都城成周,是现在的洛阳一带。
这些写给祖先的字迹,更像是写给数千年后十三亿中国人的信。三千年历史演进、朝代更替,“中国”一词从地理中心、政治中心派生出文化中心的含义,继而又被赋予了王朝统治正统性的意义。直到清末,中国一词被用作国名出现在官方正式文书当中。
三千年过去,那对年轻的身影早已不在,太多故事也被黄土掩盖,但洛阳城繁华依旧;同样被黄土掩埋的青铜尊于1963年在陕西的一处土崖中被发现,后被命名为何尊。虽没有了最初夺目的光泽,但尊底的一百二十二字铭文却没有辜负它主人的期望,跨越三个千年,将祖先的丰功伟绩展现在后人眼前。
中国,三千年前被镌刻于方寸之间,深埋于地下。三千年后,埋藏它的泥土和这泥土连接的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都被它命名,叫做:中国。
第十五集《玉组佩—把世界戴在身上》
你现在看到的我,来自三千年前的西周。我在地下行走了三千年,我和时光一起行走,穿着我的绳子已经腐朽,我的二百零四块碎片被光线连接。二百零四个不同的象征串接成闪光的句子,在身体上被佩戴成段落,组成了一个新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龙的鳞片和大雁的羽毛振翅在同样的天空,鱼的沧海和蚕的桑田被同一根绳子以一指相间,两条龙的缠绕、龙和凤的合体、龙的身体和人的头,人们把见到和想象到的生命浓缩成玉片。它们入海、通天,慢慢汇聚在同一个地方,汇聚到一个人的身体上。整组玉佩,从脖子铺到脚边,晋侯夫人又以长串的玉佩垂坠耳畔,以玉片覆面,口耳眉目之间,呈现万物的容颜。
当时的人们认为,把一个世界穿戴在身上,让亿万年生命的玉与数十年生命的人将彼此的生命互相给予,就是人对天地万物之爱的表达。玉,成为西周在青铜之外留给时光永恒的礼物。
西周的人们严格遵照等级,将礼制体现在服饰上。佩戴玉组佩的人,节步缓行,身份越高贵,身上的玉组佩便越长越复杂,走路的步伐就越小,走得也越慢。礼制,无形地掌控着国家运行的规范。玉,身为礼的载体,用来当做沟通日月天地、对话祖先的语言,用来比喻君子的品格,用来象征女子美好的仪态。
亿万年前的地壳运动造就了玉石,先民的双手把玉开凿出来、捡拾起来,捧在手心里。玉组佩以毫厘的薄片象征巅峰,以静止不动比拟河流,流经了生死与朝代更迭。这组碎片来到我们眼前,已经行走了亿万年,而西周离我们不过三千年。从礼玉到佩玉,我们把世界的美好戴在身上。
第十六集《三星堆青铜人像—人性的光辉》
当我们的目光遇见这些人像,就注定这是一场属于整个星球的相遇,他们鲜明的特征标示着他们区别于普通人,无一例外的凝重表情里有突出的眼睛和薄薄的嘴唇,耳垂全都有孔。
在上古时代,珥佩应该是特殊身份的标志。57尊大小不一的青铜头像,像个谜,以我们的认知可分为圆顶、平顶和金面。圆顶头像戴着帽箍,个别脑后附带卷状物,如同盘起来的发髻。平顶头像有的脑后编发辫,大部分戴素面无纹帽,其中一尊头像的帽子上有回纹图案装饰,带盘头帽的属于典型的川蜀特征。金面头像仅出土了四尊,金色大部分已经脱落,只有一尊基本完整,金色是用黄金捶拓成金箔,以生漆调和石灰做粘合剂,贴附于面具表面。黄金自古是权力的象征,耀眼的金色彰显着人物更尊贵的地位。
这是三星堆头像里最为特殊的一尊,与其他头像风格迥异。面部特征柔美,头顶为子母口形,现在他的头饰是风。我们用猜测和想象与他们对话。许多人判断她可能是一位女性,当褪去了神性的外衣,仿佛回到了人本性的一面。
他们究竟来自何方,又为何与我们如此不同。古蜀文明始终被当作一种地域文化,鲜少出现在官方史书中,以至于当他们的辉煌遗迹突然出现在世人面前时,人们更愿意相信青铜头像凝重的表情是在遥望自己的故乡。战国晚期,伴随着秦统一六国的步伐,古蜀被秦国所并。在此之前,古蜀国人一直沉浸在神权与王权合一的政治生活中,神巫色彩浓厚,这尊大立人铜像是所有青铜人像中级别最高的,他也许就是那个既掌握着世俗至高权力,又能与天地沟通的领袖。
三星堆文明晚期,中原王朝正处于殷商时代,商朝人大量制造青铜兵器、食器、酒器,用活人祭祀神明,是个充斥着血腥的时代。然而在三星堆的祭祀坑中,始终没有发现用于祭祀的人牲,更不见一件兵器,这些长相冰冷的古蜀人,拥有着超越时代的人性光辉。这也许是他们强大的原因,或许也是他们消亡的种子。
古蜀文明为何拥有如此超凡的想象力,与他们对视,那些超越语言的心动,也许就是隐藏在我们生命里的谜底。我们是人,我们站在这里,也站在地球上。
第十七集《三星堆青铜神树—生命之树》
三星堆遗址发掘现场超出所有人的预料,看情形,似乎三千年前这里的一切都被砸烂、烧毁过,仿佛已经完成了一场涅槃。二号祭祀坑出土了几百块青铜碎片,这些留在人间的片段,还能拼贴出那个世界的一丝端倪吗?
三星堆文物修复团队历经八年,拼接出三千年前这里最大最完整的一件,当它呈现之时,新的谜团又接踵而至。
器物所要表达的意图完全超出人们的经验。眼前这件青铜器残高3.96米,由基座和主体两部分组成。树顶已残缺,基座仿佛三座山相连,主干三层,于山顶节节攀升,人们很容易联想它是一棵大树。
树的树枝分为三层,每层三枝,树枝上分别有两条果枝,一条向上,一条下垂,果托硕大,全树共有九只鸟,站立在向上果枝的果实上。
再仔细观察,我们可以看到它的非凡。一条龙沿主干旁侧而下,蓄势待飞,不难想像,它凌空飞舞的壮阔景象:这棵树似乎并非生长于人间,也不仅仅是古蜀先民对自然的理解,不只是他们对鸟类划过天际和在树上栖息的观察。几棵树也许象征着九天,树顶是否已经是九天之外。
神树所蕴含的秘密可能还不止这些,从另一株至今只修复出下半段的青铜神树底座,能看到更多隐喻和象征。它的三面各有一跪坐铜人像,前臂残缺参照出土的其他青铜人物来推测,很可能是双臂前伸手持礼器如璋、琮等,表现祭祀仪式的情境。
三星堆出土的其它青铜器,同样证实了古蜀先民非凡的创造力。不断试图沟通天地,认识宇宙的可能。这些符号与青铜神树一样,也许都来自一场仪式。这些,也许超越了他们日常可见的形象成为符号,成为拥有去过另一个维度和时空的神秘力量。
在全世界各大文明的神话中,大树都是天地之间的灵物。历史、文明、想像似乎都是以一种相同的方式构建起来的,这种连接方式就如同树状结构。
树立天地,生命之树成为人类一个古老的象征。
第十八集《太阳神鸟金箔—照耀古今的光芒》
眼前晃过的这道耀眼的金芒,仿佛普照大地的神灵,一晃,离我们三千年前的太阳神鸟已经近在咫尺。它是四川金沙遗址中最令人惊艳的形象,这是一张外径12.5厘米,厚仅0.02厘米,含金量高达94.2%的金箔,它是人类的生命之光。
全世界五大古代文明的发源地,都无一例外地出现过太阳崇拜,这轮可以放在手掌上的太阳自始自终都是个谜。有人说,旋转的火球是太阳神,四只鸟是太阳神的四位使者,寓意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有人说,旋转的火球是太阳,四只鸟是托负太阳在天上运行的神鸟,讲述着中国“金乌负日”的古代神话。有人说,四只鸟首尾相连、循环往复,代表四季,十二道太阳金芒代表十二个月。4和12都暗合着天数,自然送给人类的礼物被古蜀人用世界上最珍贵稀有的金子在一个巴掌大的地方勾画出了古蜀人的宇宙印象。
太阳照耀着古蜀大地,特殊的地貌造成特殊的气象。古蜀先民从微妙的自然现象里,去解读太阳和季节运行的规律。古蜀人所创造呈现的形象早已超越肉眼所见,它是一种符号、一种象征,指代想要呈现的神圣事物,目形器、鸟形器,其实都是与太阳有关的象征性符号,是古蜀人对光的理解和对大自然的认知吧。这与年代更早的三星堆似乎如出一辙,太阳轮、鸟、目等等,都是不断出现的和太阳相关联的符号。这些像阳光一样散发着璀璨光芒的金器,仿佛是金沙人最迷恋的圣物。
这里就是太阳神鸟金箔的发现地,据专家们分析,这一带应该是专门用于祭祀的滨河场所九个呈方形、排列整齐的大型柱洞很可能是承托祭台之用。周边一个又一个祭祀坑,放满了成堆的巨大象牙、鹿角、野猪獠牙、玉器、金器、石器。这是三千年前河边一场盛大的祭祀,这些财富并非献给人的,而是献给自然的。当人类逐渐远离了神巫世界,再也无法破译太阳神鸟金箔的真正含义。
2005年,太阳神鸟从1600余件候选图案中脱颖而出,被选为中国文化遗产标志,成为数以万计的中国文化遗产的代表和象征。太阳神鸟,20克黄金里的宇宙,在这0.02厘米厚度记录的宇宙时光里,我们如一粒微尘般存在。
第十九集《大克鼎—一本打开的青铜之书》
上海博物馆内,一场特殊的拍摄正在进行。三维全息摄影,采集文物的完整信息,并依此建立超高清的三维模型,许多正常视角无法看到或者忽略的细节将被一一呈现。
大克鼎,上海博物馆的镇馆之宝。鼎高93.1厘米,口径75.6厘米重达201.5千克。然而,它的价值并非由巨大的体量,或者古朴的造型,而是藏在内壁上这些神秘的文字,它们将引领我们阅读周朝。
端庄美哉、文采斐然的我的祖父,冲和谦让的心胸、淡泊宁静的神思、清纯智慧的德性,这本青铜铸造的书以赞美之词开场。一个叫做“克”的贵族刚刚接受周王的官职任命,而这项任命得益于祖父当年辅佐周王的功绩。西周时期的官职采用世袭制,青铜器上往往可见赞美祖先功绩的文字,这种习惯正是出于礼仪的要求,所谓藏礼于器。鼎在周代是最重要的礼器,皇室和贵族常把重要的事件铸刻在钟、鼎等青铜器上,这种文字被称为钟鼎文,也叫金文。这些钟、鼎就是一本本记载历史的青铜之书。
大克鼎的内壁铸有金文290个字,这些字迹让久远的年代逐渐清晰起来。王说,赐给你红色的祭服,赐给你野地的田,赐给你耕种的田,还有土地上的奴隶。大克鼎的内容,涉及西周官制、礼仪、土地制度,它是一本青铜之书。
大克鼎除了历史价值,在中国书法史上也具有很高的地位。西周时期,青铜技术精湛,铭文能够充分体现书法的笔意。大克鼎,290个字,字迹清晰、典雅整瞻,是西周晚期具有代表性的金文字体。在铭文的最后,克再三祈愿,天子的美意、祖先的恩泽,万年无疆,子子孙孙,永远享用。
但永远只是一个美好的期盼,大克鼎铸成不久,周朝衰落,春秋争霸,乱世之下,克的子孙又能去哪里安身呢,秦灭六国后,中国文字用小篆取代了金文,汉朝以后,青铜器逐渐退出历史舞台,青铜的书页彻底合上,从此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直到1890年,大克鼎在陕西省扶风县一处窖藏里被发现,人们才知道两千多年前有一个叫做克的男人因为祖父的功绩被周王封了官,赐予了大量的土地、衣服,甚至奴隶。在他人生的荣耀时刻,他感念自己的祖父,希望自己的子孙也能永远享受这份荣光。
第二十集《古滇国贮贝器—走下神坛的牛虎》
这是一个血腥的瞬间,一只猛虎用力撕咬着母牛的尾部。虽然有一对可以刺穿老虎的巨大牛角但母牛还是隐忍着和老虎僵持。死亡显而易见,它要护住肚子下那头天真的小牛。
这是两千多年前战国时期云南滇池、抚仙湖一带的古滇人向神灵诉说的心愿,从战国到汉武帝近五百年间,在云南滇池附近存在着一个滇国,关于滇国,文字的记载寥寥可数,但通过出土的青铜器,可以触摸到这个神秘的国度。
这件青铜器叫牛虎铜案,是一个祭祀中摆放供品的礼器。作为沟通神灵的神圣之物,它表达了古滇人对生死的看法,死亡中,孕育着新生,生命是在不断地代谢,这是对生命的赞美、对繁衍的渴望、对超自然力量的崇拜。如此深沉的情感,如此抽象的思考,表现地质朴、狂野。
几百年转瞬即逝,古滇国青铜器逐渐从神坛走向了人间。铸造于西汉的贮贝器,牛与虎的故事还在上演,但结局已经完全不同。老虎的后腿被牛角挑穿,刺穿虎腿的牛血脉偾张、神态威凛,围堵老虎的牛警觉稳重,两只受惊的猴子,飞逃的鸟。
贮贝器是古滇青铜器中的独有器物,是滇王和贵族用来盛放海贝和珍宝的宝箱。铸造“牛虎搏斗贮贝器”的工匠一定是个胆大心细的野外探险家,他观察到自然界中弱肉强食的丛林生态,并把它照应到现实社会。彪悍的峰牛把百兽之王逼入绝境,仿佛就是贮贝器主人征服劲敌、威震四方的写照。
西汉以来,贮贝器上出现了大量现实生活的场景,祭祀、战争、狩猎,这些不仅是古滇人生活的缩影,更是滇王和贵族们权力的表现。几百年间,那位胆战心惊、祈求神灵保佑的滇王,他的后代,已经成长为自信高傲的君主。云南各处出土的贮贝器,约有百件,随着时间的脉络,能清晰地解读到古滇国青铜器从表达神性到表达人性的变化。
东汉年间,古滇国灭亡。于是,青铜器与古滇国一起,逐渐消失在了历史的烟尘中。但即使是今天,如果你走在云南的狂野山间,或在某个少数民族的旋律和舞姿间,仍能随时感受到狂野、质朴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