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清晨, 天刚蒙蒙亮, 还在睡梦中的我, 忽听有人在喊我的小名---“和尚”。 我便翻身而起, 发现是捞柴的小伙伴。
捞柴,我以往是用竹扒,抓扒油茶树下的枯叶,备有两个摘茶子用的蔑篓,装满为限,所以挑柴轻松。记得在抓叶子中,曾经碰到过既可乐又吓人的两件事。
第一次在寨子岭,抓着抓着,抓到一株大油茶树下。树下有一层厚厚的茅柴,混和着毛草和蕨茎,上面铺有一层薄薄的油茶枯叶。刚把抓子伸向树下,想把枯叶抓出来。突然“噗!”的一声,飞出一只大野鸡,没注意,吓了一大跳。紧接着捞柴的大少孩子们一齐跑来,原来是野母鸡孵小鸡孵晕了头,要是早发现,用抓子压下去不就活捉了吗! 大家都叹可惜。说着说着,听到了喳! 喳! 喳! 的叫声,我俯首察看,窝里有小野鸡,立马捉了一只,其他小鸡乱跑,大家追捉一阵,算是战争结束,一共七只,我捉了两只,其中有两人各捉了两只。回到家用一个旧木抽屉,垫上稻草,做了个鸡窝。每天忙过不停,喂小鱼虾、小蝌蚪,还喂米和饭。十多天后,没回天之力,一只只死去,心里有些惋惜,也没找出原因,只听母亲说,野鸡野性,家里养不活。
秋天的雨,有时来得快,雷光闪电一过,马上就会太阳高照,也同时,偶然还会出现五颜六色,挂在天上的一轮漂亮彩虹;有时浙浙沥沥,有时濛濛细雨,还有时断断续续下过不停,甚至十天半月也没有消停迹象,在这阴暗的日子里,大家都怨天怨地。尤其是小孩,呆在家里,更是烦闷死了。今天终于等来了天晴,心情特别愉快,大家聚在一起,明天可以上山抓叶子耍了。
这一次,在火烧岭抓叶子。我抓着抓着,抓到一棵油茶树下,见杂草中有些异样情况,粗看,好似红鸡冠在蠕动,断定又是野鸡。于是全神贯注,做好准备,鼓足劲,生怕野鸡又飞走。说是迟,那时快,使出全身力气,毫不犹豫,勇猛地将抓子压了下去。谁知,呼! 的一声,力量之大,把手上抓子摧出了很远,把我掀翻在地。我莫名奇妙,翻身而起,睁眼一看,吓得全身发抖,原来是一条量米筒管粗大,而且生有红冠子的黑蛇。黑蛇也似乎不知道我是个孩子,猛然被吓,飕的一声,向左方飙爬而去。这时,我拚命大喊:“蛇!蛇!好大的黑蛇!”伙伴们听到喊声,一踊而至,只见那条红冠大黑蛇向茅草地飙去,使得茅草就像狂风一样向两边分开,显出一条茅草小沟来。此时,我被吓得神经麻木,筋疲力尽,手足瘫倦,无心再抓叶子,挑着空篓回家。
有了这次惊吓,红冠黑蛇缠绕于心,很长时间,都在后怕,晚上做梦也时不时大喊“蛇!蛇!”把母亲从梦中惊醒。从此以后,再不敢去抓叶子,所以便跟着大孩子们砍茅柴。
我开始捞柴是抓叶子。抓叶子,使用的是楠竹做成的抓子。而这种抓子是通过蔑匠用手工和火力做成的匾、平、勾融为一体的抓子。抓杆很长,站立抓叶,不须弯腰。抓完叶,装上蒌,还可以作扁担挑。这次去近两里路的横冲砍柴,用的是镰刀。
初次用镰刀砍柴,很不适应,不像他们大孩子一样,一把一把的砍下去。而我第一次不会砍,只能用镰刀一根一根地剁。终于也剁成了两小堆,在大家的帮助下,从茶林中寻找四根笔齐的油茶木荪子,拼织为两根捆索,将砍好的柴,分成两半,摆放在捆索中,这样便成了两小捆,再用两头尖的禾抢,插进柴捆,变成一担。虽然与大孩子相比,两捆即是两把,用手可以搂抱回家,但是我初次用肩挑这种柴禾,看起来不重,挑起来极难。
现在,让我先说说“禾枪” 吧。禾抢,是用一根长一米五六左右,直径六公分左右的园形杉木棒,两头削得尖尖的。每家每户都备有2根以上,当时作为挑禾到晒谷坪的唯一工具,所以叫禾枪。
因为这里收割稻谷时,水冬田大都用木架放禾,以捆为限,抱放田埂上,割完一丘田,再用禾枪挑到晒谷坪,摞成禾墙放置两三天,再利用早晚空余,在架好的青石板上,抡砸脱粒。左右两人,或父子,或兄弟,或夫妻,各人手执禾杆,左一下,右一下,轮番在石板上击打,待晒谷坪布满一坪稻谷时,便停止脱粒,将谷粒摊平晒干,再将捆好稻草头,拖至空坪,摆架成站立的草人一般,一排排一行行,沐浴着日光。这样既减轻了用“拌桶”在田里脱粒的体力,又避免了谷粒掉在田里的损失。后来,人们用杂树做成一米七左右长、两头尖的“扁枪”,更容易刺进捆禾,左一下,右一下,两手摆平,摇一摇就上了肩,而且避免了禾捆庞大挤着身子,方便换肩。比起禾枪,更方便快捷。于是,禾枪被挤到了二线,专挑柴禾和稻草。
再说,伙伴们知道我从没挑过这样的茅柴,都来帮忙,先把茅柴扶在我肩上再走。走着走着,茅柴不听使唤,从肩上滑了下来。于是,大我几岁的孩子,立即放下柴担,再次把柴扶上我肩。
这一次我不好意思,便暗下决心,咬紧牙,屏住气,双手紧握禾枪,横在肩膀上,低着头,弯着腰,柴禾跟着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终于走出了山林,来到了黄景寺。此时的我,全身疼痛,汗如雨淋,有气无力,再也无法支撑,瘫软在地。伙伴们又想第三次帮忙,我说:“谢谢你们,我再也无力气了。”“你等着,我们吃了早饭来接你。”伙伴们如是说。
他们为什么这样热心帮助我呢?很简单,因为我生下来在母亲的熏陶下,就具备一种尊老爱幼的习惯,不论谁家碰到了难处,只要我能帮上忙的,我都会尽力而为。同时,在我与人交往时,总是谦让着自己吃点亏,这对于农村一个少年来说,当然受到同伴的爱护!
谁知我母亲听说后,急忙跑来山上, 见了身冒冷汗, 脸色苍白的我, 鼻子一酸, 眼泪倾泻而下, 急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说:“ 还好, 没有发烧, 却有点沁手。” 这时,母亲似乎找到了病根, 立即擦干眼泪, 心疼地问: “心里难受吗?,” 我点了点头。 “走吧, 我们回家。” 母亲一边说, 一边挑上柴担, 牵着我的手,回到家里。放下柴禾, 立即添了碗热粥, 我狼吞虎咽, 接连喝了两碗,心里感觉舒服了许多。母亲说:“好点了吗?” 我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母亲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儿子呀!, 你昨晚只吃了一碗多斋汤, 饿了一夜, 今天清早空着肚子砍柴, 哪来的力气啊! 在这荒年荒月, 粥, 就是救命的‘灵丹妙药’。 一定要牢牢记住, 丰年不忘歉年, 歉年不忘荒年, 荒年不忘灾年, 日深月久, 细水长流, 就是万贯家财, 也要节约, 省得一碗粥, 能救一条命。” 母亲的话, 永远在我的耳边鸣响,现在记忆犹新, 永不忘怀。
从此,上山砍柴成了我的专业。每次上山砍柴,都要玩耍一会,玩什么? 玩“打码!” 何谓打码,就是用三根禾抢架成一个三角形目标,这个目标,就是日本鬼子的“炮楼” 。接着,画好距离线,一般大孩子在二、三十米左右,像我这样的小孩在10米上下。用砍柴的镰刀作抢子,对准目标用力甩出去,把架好的三角型码,打倒了就算赢,赢者继续,玩得很开心。
后来,我除了砍柴外,每天带上小妹, 跟着人群,清早上山采野蘑菇, 上、下午去田野采苦菜、挖麻蔸, 用小量的米做佐料, 或煮粥, 或熬斋汤, 或做野菜粑, 就这样, 终于闯过了百年难遇的灾荒年。也在当年, 许多身强力壮的男子汉, 举家迁徙的人们, 不知在途中饿死了多少人?
当年八月, 瘟疫流行, 又不知瘟死了多少人?反正出外逃荒的人比回来的人少了许多。 记得有一家大小五口,未见一人回家,在外地落了户,还是? 相比之下, 大家都伸大拇指赞扬我母亲是女中豪杰, 小脚寡妇胜过七尺男儿。一位教书先生也发感慨, 写诗一首赞道:
大灾之年天带愁, 逃荒难民遍神州。
小脚寡妇意志坚, 心装儿女排万忧。
说也奇怪, 当年春荒过后,天公作美, 其年年景特好, 放开田坝种田。 不除草, 不施肥, 不操心, 不劳神, 顺其自然, 长势喜人, 谷粒饱满, 叶片金黄, 真是丰收在望。 这大概就是”天无绝人之路”的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