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一段漫漫延伸的长路,过往的路途遥远而模糊,我忘了我是如何学会的走路,也忘了我是如何学会的奔跑。儿时的记忆就是像一块破碎的玻璃,这些碎片碎片散落在河流中,没有办法收集,即便收集也无法拼凑。
仔细去回忆,母亲在我的儿时留下的皆是严厉的影子。那时的同龄人好像都在冒险中尝试着玩不同的花样,丝毫感觉不到危险,我当然也希望可以参与进那种刺激的活动,但是母亲一定会阻止,她不希望我参与没有她监督的任何活动。与其称之为严厉,可能母亲的这种严厉更偏向保护,她不想看到我受伤害,所以希望一切事情都能替我做主,我的母亲就是这样强势的人,记得曾经为了培养我的兴趣,母亲带我去拜访学习乐器的各种老师,疲于奔波的我,在那一刻真是对音乐产生了恐惧,最后还是在我含着泪的祈求下,母亲才只好作罢。
母亲在我眼中,仿佛无所不能,她总是可以应付所以迎面而来的问题。但是,这个世界有有意思的一点就是,你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到,我当然不会想到如我母亲这般强势的人,有一天也会消沉下来。高中那年,因为一些缘故,让原本就存在裂缝的家庭彻底分崩离析,那一段时间,她不再用以往那种严厉的样子面对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愿意心平气和对我谈心的母亲,我惊喜的感叹,感叹母亲终于懂得和我好好交流。但之后,我渐渐发现,不是她不想严厉,而是她累了,累到连笑的时候都提不起精神。我看她时常静静坐在沙发的角落,闭着眼睛,昏黄的灯光照在母亲的脸上,仿佛绘出了一幅岁月的画卷,我能清晰的看到时间的脉络。是生活的波澜让一直强势的母亲变得柔和,那一刻我意识到,母亲走的路,也需要有人搀扶,那个人会是我,也应该是我。李碧华在《只是蝴蝶不愿意》里有一句话是这样写的:“小孩跌倒时,若左右一瞥,没有大人在身边,竟便不哭,干脆自己爬起来算了。有人呵护你的痛楚,就更疼。没有人,你欠矜贵,但坚强争气。”,我相信人们都需要寻找一个独自的空间,发泄也好、疯狂也好,那是一个自我重建的去处,我需要,母亲也需要,我需要一个人走出去接受独立自主的生活,而母亲也需要在不顾及我的情况下享受生活。我只有能撑得住自己,才能撑得住母亲。就这样,我在高考时,义无反顾的把所有的志愿都填在了离家很远的城市。
一个人的生活,让我有机会在夜晚好好去欣赏这个城市,每一个繁华的街角都有人,每一寸灯光里都流动着急躁的血液,它迫使你去跑,去尽力跻身于涌动的人潮中。2017年的6月,在上海飞往兰州的飞机上,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感觉,那种感觉有别于重逢的欣喜,又不同于思念的迫切,它像是孩子在睡前期待听一篇童话故事的心情。下飞机第一眼看见母亲,我突然好像能切身理解那些写思乡诗的人们了,海子在诗里写的:“我要还家,我要转回故乡,头上插满鲜花。我要在故乡的天空下,沉默寡言或大声谈吐,我要头上插满故乡的鲜花。”,我也能理解了,原来每一种感情的宣言都不是无病呻吟,它们都有着真实的感受,我可能没有慷慨激昂到想要在头上插满鲜花,但至少我想好好的呼吸一口空气。眼前的母亲感觉和原来一样,我并没有发觉苍老痕迹,每一次都是这样,仿佛母亲永远是记忆中的样子,没有任何改变。
回家的路上,周围的景色变了不少,想想,原来也已经离开这里有两年了。
家中的晚饭是熟悉的味道,熟悉到让我闻着味身体就开始慵懒起来。晚饭过后,母亲顾着收拾,我和母亲也没有聊什么,记得在上海的时候我们也很少通电话,仅有的几次也是母亲主动打来。人就是这样,越亲近的人越不知道说什么,无法寒暄也无法抱头倾诉,但是沉默永远也不显得尴尬。收拾完了,母亲刚坐下,又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突然起身去卧室拿出了一本相册,原来是我小时候相片的合订本,记得在原来的时候,每一年都会拿出来看个一两次,后来慢慢的也就忘记了这件事。打开相簿,母亲好像打开了了话匣子,她指着第一页的照片问我:“记得这张吗?”,我看看那照片,的确是我,但记忆好像被删除了一样,完全没有印象。“这是你,那时候还上幼儿园呢,有一天放学我去接你,你哭着喊着要买校门口的玩具,缠着不走,最后我给你屁股上一巴掌,你老老实实的”,“这一张是你5岁……”,“这一张是你小学……”,母亲将照片一张张的翻动着,口中讲着,慢慢的,声音仿佛在空中散开了,渐渐飘渺。我看着母亲,突然发现,原来母亲的头发中,已偷偷溜进了白色的恶魔,我心头一怔,脑袋像被撞钟撞了个趔趄。我不敢相信,母亲已经老了,时间悄悄地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她早已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母亲了,时间磨去了母亲坚毅的棱角,让她从那个强势的人变得柔和,谁都敌不过时间,母亲也一样。回头看看,母亲已经陪我熬过了二十余年的岁月,如果让我自己回顾这二十年,很多记忆都像梦境一样虚无,而母亲却将每一件我的事牢牢的记着,当她说到某一个细节,她情不自禁的露出微笑,仿佛这件事就在刚刚发生。母亲和我们不同,我们只顾着尽力的向前跑,不看身后,而母亲则跟在我们后面,慢慢走着,仔细记录我们的脚步,好像是我们人生旅途中的清道夫。相簿一页一页翻过,我看着我并不熟悉的照片,听着属于我但是我却并不记得的过去,相簿眼看见底,当我在最后一页上看到“永远爱你”四个字是,我的泪腺彻底失去了控制,一时间,眼睛模糊起来,但是不能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憋着一口气,攒着力气,让泪水完美的悬挂在眼眶上。那个晚上,我就那样安静坐在母亲身旁,就像小时候听睡前故事一样,母亲讲着,我听着,然后逐渐睡意蒙头,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幸福感吧。
前几年央视有一个公益广告,一个老人得了老年痴呆症,认不得亲人,儿子每天照顾他,帮他恢复记忆。有一天老人和儿子去吃饭,老人把刚上桌的饺子往兜里装,儿子很生气,正准备阻止,老人口中突然念道:“这个我儿子爱吃”,儿子愣住了。结尾,屏幕上是这样一段字幕“他忘记了所有,却从来没有忘记爱你”。没有什么可以承载永远这个词,即便是记忆,也会随着人的一生而落幕,但是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记忆值得被回忆。“岁月蹁跹人知否,花开雪融又一秋。青丝已换满头白,谁知此生几回眸。”,人生的路很长,但是总有终点,我们不要急着走完,偶尔停下来休息一下,把母亲叫到身边,也给她讲讲你看到的故事,她可能记忆没有以往那样好了,但是我相信,你的故事母亲总会记得清楚。找一个机会,和母亲拍个照片,多年以后,不论谁来说,找一个时间,和母亲坐下来,看着照片,说说故事,青丝已去,却永远年轻,永远像儿时的睡前故事,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