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已没有明天

小说《明天》收录于《呐喊》，标题是“明天”，但她已无“明天”。

她是单四嫂子，守寡后专靠纺纱养活自己和年幼的儿子，为此每天纺纱到深夜。但这几天纺纱声停，因为只顾照料重病的儿子，她求了神签，许了愿心，儿子吃了单方，终不见效，奄奄一息。她束手无策，希冀病情“日轻夜重”，守护着儿子“等候天明，却不像别人这样容易，觉得非常之慢，宝儿的一呼吸，几乎长过一年”。天亮了，但儿子呼吸更加困难，便只有问诊于“神医”何小仙，掏光钱币得到的只是故弄玄虚的药方，一路上儿子反常地用力拔她散乱着的一绺头发，又不住的挣扎，然后却仿佛睡着了；回家后儿子吃完药，呼吸从平稳到没有，单四嫂子的声音也就从呜咽变成号啕：

她的丈夫早已死去，她的儿子今天也没了。

这是一种的怎样的感觉？

屋子不但太静，而且也太大了，东西也太空了。太大的屋子四面包围着她，太空的东西四面压着她，叫她喘气不得……那时候（儿子还活时），真是连纺出的棉纱，也仿佛寸寸都有意思，寸寸都活着。但现在怎么了？现在的事，单四嫂子却实在没有想到什么……她能想出什么呢？她单觉得这屋子太静，太大，太空罢了。但单四嫂子虽然粗笨，却知道还魂是不能有的事，她的宝儿也的确不能再见了。叹一口气，自言自语的说，“宝儿，你该还在这里，你给我梦里见见罢。”于是合上眼，想赶快睡去，会他的宝儿，苦苦的呼吸通过了静和大和空虚，自己听得明白。

念想已空，活着对她更像是一种煎熬，大概会像行尸走肉一般了无生趣，恰似祥林嫂。

门窗之外，“只有那暗夜为想变成明天，却仍在这寂静里奔波”，太阳将照常升起，明天将照常到来，但她的太阳（儿子）已经陨落，她的明天已经不成其为明天了。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她的哀愁其实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死者播撒的漫天绝望由她一个生者独自承受：她心心念念的“宝儿”，在看客口中不过是“小东西”；红鼻子老拱与蓝皮阿五等看客们，平时在咸亨酒店喝酒、唱曲，在单四嫂子丧子时依旧在隔壁的咸亨酒店喝酒、唱曲，甚至故意提尖喉咙唱道：“我的冤家呀！——可怜你，——孤另另的……”在言语上继续诛心占便宜；王九妈帮忙张罗葬礼，可在单四嫂子不肯死心塌地的盖上棺木时，“等得不耐烦，气愤愤的跑上前，一把拖开她，才七手八脚的盖上了”……

对于单四嫂子，我们应该“哀其不幸”，但不能“怒其不争”，因为在“古风”仍存的鲁镇（文中强调2次“古风”，意指秩序仍在的旧社会），她一个粗笨的女人（文中强调她“粗笨”的次数多达5次），在思想上完全依附于男人（先是家庭，再是丈夫，最后是儿子），所受文化教育几乎为零，她在思想上、知识上、技能上都无独立性，本质上不是独立个体，怎想争？怎会争？怎么争？

这是一个失去明天的悲剧。

一个将他人当做明天的太阳并失去太阳的悲剧。

2 我就是太阳，照耀自己的明天

寄希望于他人（她、他、他们），是一种无能，且懦弱。

每个人也许都有明天，但明天不能寄托在他人身上，准确说明天的太阳不能是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任何人，如旧时代的女人那般依靠丈夫或儿子。

亲人，爱人，友人，……我的明天里应该有他人，但我不能将他人当做我明天的太阳。

一则未必牢靠。人生于世，各有艰难，如泥菩萨过河，自身尚且难以顾及，岂有余力再负累赘？即便他人愿意成为我的太阳温暖我，太阳若是不得不消失，或者有事暂时离开顾不上温暖我，我岂非要冻死？譬如国事，曾经苏联撑开核保护伞，但我国的选择是——“搞出原子弹，挺直腰杆子”，手中有剑、备而不用，而非受制于人。

二则未必称意。人各不同，汝之蜜糖，我之砒霜；汝之天堂，我之地狱；他人若是我明天的太阳，未必是我乐意的温度，我也许嫌冷，也许嫌热；譬如父母常说“这都是为你好”，常常未必是你想要的好，“该这么说、这么做……”“这个专业有前途……”“此子/女才是良配……”“这个工作稳定多金……”

对于他人，无论有多在意、多期待，都不能以之为太阳，不能因为没他就没有明天，也不会因为没他就没有明天。

终归要靠自己！

古语有言“己欲立而立人”，可以理解为一个推己及人的过程“己欲立——己立——立人”，亦即“自己想成为太阳——自成太阳，照耀自己的明天——温暖自己明天中的人”：

我的明天里有太阳、月亮、星星、云朵，有山、水、草、树，有猛虎、蔷薇、飞鸟、虫儿，有自己爱的人、爱自己的人、互亲互爱的人、甚至萍水相逢之人、远在他方之人……而太阳只应是自己、只能是自己！人愿来，则暖之；不愿来，就自暖，也总会另有他人愿来取暖或互暖吧。

理想状况是，各是太阳，互相温暖；

起码得是，我是太阳，温暖他人；

千万别是，他是太阳，靠他温暖。

想在明天成为自己的太阳，需从今天开始——放下幻想，不必等候他人炬火，先自成炬火，再自成太阳，成为自己唯一的光！

只有在自成太阳的明天里，没有他人，也能自足；时刻照耀自己，连他人都在内。

如此，既能自耀自暖，亦可互亲互爱。

文 / 我所谓

时 / 2021年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