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1:40分,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妹妹。妹妹一直在苏州,昨天才到家,出门在外,总是惦记家里的孩子和老人。
她说:“我和咱妈一会儿就到。”
“来吧,我在家等着。”
过了好长时间,我正在厨房收拾。门铃响了,女儿抢着去开门,大侄子先冲进屋来,母亲和妹妹紧跟着也进来了。
母亲又苍老了一些,脸色黯黑。妹妹还是老样子,虽然隔这么长时间不见,可见了面,又感觉仿佛从未远离过。既没有因许久不见生出的热切的思念后见面的寒暄,也没有因长久不见生出疏离。
几个小老表凑到一块儿,叽叽喳喳,立刻一块围着沙发摆弄起玩具来。母亲想给侄子洗澡,可他正对着刚买的“恐龙蛋”玩具研究的不亦乐乎,怎么说也不愿去洗,“不洗就不洗吧,一会儿带他们几个去沙滩公园,玩了再洗。”我劝母亲道。母亲只好自己先去洗了。
洗完澡出来,几个孩子嚷着去沙滩公园,我也想带他们去,因为第一次去沙滩公园玩时,就在想,哪天一定要带母亲,侄子来玩。所以今天一来,就特别想让她们去看看。
可母亲不太想去,因为年迈的外婆还在家呢。怕出来时间长了,她担心。
母亲,现在对出去玩,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她总是很担心,那份不时萦绕心头的担心让她对很多事情都失了兴趣。
母亲年轻时做过民办教师,那时每个村都成立剧团,年轻水灵又嗓音清亮的母亲也加入了,并成了台柱子,她演《朝阳沟》里的银环,一亮嗓,十里八村的乡亲们都赶来听。当时,县剧团想招她去,可姥爷不同意,最后不了了之。
记忆中,母亲的歌声是很动听的,小时候,她纳鞋底子时,我搬个小板凳坐在她身边,她先使劲用针锥将鞋底扎透,然后麻利地再用穿着粗线的老大针迅速穿过,然后再将线勒紧。
她纳着鞋底,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有时还会停下来,教我们姊妹三个唱歌,记得《劳动最光荣》就是母亲教我唱的。直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花儿醒来了,鸟儿忙梳妆……”那时的母亲,是多有生气的人儿呀!
父亲走后,她是很少唱的。现在,完全不唱了。她再也不是那个外婆嘴里和很多她那个年纪的同村人嘴里描述的“恁妈唱嘞银环老是好啊,两根长辫子,台子上一唱《朝阳沟》,全村人都去看”,再不是那个上台也不怯不亢的记忆中的银环了”。她总是害怕很多事。
记得去年我问她:“妈,你到底担心啥,以前俺仨小,恁苦都熬过来了,现在事办完了,都成家了,你咋又怕起来了?”
她叹息着说:“是呀,恁爸走了,恁三还小,但领着你们几个下地干活,累是累,但总觉得可有劲,现在,恁几个长大了,事也办完了,这心里,却说不上啥滋味……我知道你们忙,忙点是好事,就是……”她不再往下说,只是低着头,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她又说她也不想这样,但是控制不住。为此,去年一度想去考心理咨询师,但终于还是因为觉得自己并不适合而搁下了。
母亲的这番话让我陷到自责和焦虑中,我觉得对不起母亲,每每想起母亲,心里都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我知道是因为我和弟弟,妹妹忙工作,忙生活,忽略了日渐苍老,内心变得孤独脆弱的母亲。自己尽量弥补,可是能做的还是太少。“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想在才读懂这诗中包含的心酸与无奈。
我和妹妹终于说服母亲答应带着几个孩子去沙滩公园玩,可出了门,发现南面的天空阴云密布,云层厚重而低,仿佛大雨马上要来,只好作罢。
母亲回去了,目送她扯着小侄子蹒跚离去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
时光啊,你偷走了母亲年轻的容颜,清亮的嗓音,中年的伴侣,请别再偷走她为数不多的欢乐,别再偷走她尚算健康的身体。让她的晚年多一点欢愉,少一点忧虑。我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