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如春梦了无痕,且就疏墨记浮生。
“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见藐小之物,必细察其纹理,故时有物外之趣……”
许多人与沈复的初次相遇,大概就在这篇《童趣》之中。在这里,我们遇见了一段趣味横生的童年幻想,品读了一篇素朴天然的瑰丽文章,也邂逅了一颗天真烂漫的文人心脏。这些晶莹剔透的巧思,在时间的长河里,永不停歇地闪烁着,久久影响着捧卷的读者。
但是,当我们把回望的目光放得更远一些,就会发现,这不过是沈复所撰 《浮生六记》中的小小一隅,仅止于此,我们还难以新见“全豹”。
那么,《浮生六记》 究竟讲述了一个怎样的故事呢?林语堂的评说或许是一个绝妙的注解。
他说:“在这故事中,我仿佛看到中国处世哲学的精华,在两位恰巧成为夫妇的人的生平上表现出来。两位平常的雅人,在世上并没有特殊的建树,只是欣爱宇由间的良辰美景,山林泉石,同几位知心友过他们恬淡自适的生活——蹭蹬不遂,而仍不改其乐。”
在沈复的一支妙笔之中,我们可以看到超越苦难的开阔胸怀、聚散离合的人生百态、坚守自我的文人风骨,以及诗意盎然的生活趣味………•
这是一片浩瀚的文学汪洋,泛舟其中,我们将得见天海之间最绚烂的风景。
超越苦难,开拓人生境界
翻开 《浮生六记》,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充满诗趣的生活日常—“余闲居,案头瓶花不绝”“静室焚香,闲中雅趣”“终日品诗论画”“就月光对酌,微醺而饭”“待月 乘凉”“舟窗尽落,清风徐来,纨扇罗衫,剖瓜解暑”…
但是,如果因为这些浪漫的书写,就认为《浮生六记》的全部仅仅是打造一个完美无缺的梦幻童话,那将会与沈复更为深刻的寄托南辕北辙。实际上,《浮生六记》绝非是一朵不染风兩的温室之花,而是一朵开在雪地中的冬日腊梅。它的真实底色,是沈复跌宕而多丼的现实人生。
从沈复的记叙中可以看到,书香门第的出身并没有给他长足的荫蔽。尚在青年时期,他就因为家族矛盾携妻子流居在外,长期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为了维持生计,他先后在安徽绩溪、江苏青浦和扬州、山东莱阳、湖北荆州等地做过幕僚,也曾弃官从商,后又因生活困顿,以卖画为生。
终其一生,沈复可谓尝尽了颠沛之苦。“人生坎坷何为乎来哉”,大抵是沈复最无奈的喟叹与发问。
因此,《浮生六记》 最终所呈现出的疏宕空灵、率真洒脱,就绝非简单的纪实,而是作者在人生中年之际,看淡了命运无常之后,对往昔岁月的重新书写。
在这里,文风的满洒、通透与澄澈,皆是作者心境的投射与展演。惟有一双超越苦难的透彻眼眸,一颗涤除消沉与寂灭的炽热心脏,才能够在坎坷之后,用如此诗意的笔墨,重新记取那些微末而零散的人生琐趣,把纵情山水、友朋畅谈、种花养草、装点居室写得如此生动而优美。
正如沈《浮生六记》开篇中所写到的那样——“事如春梦了无痕”,一切苦难与困顿终将成为过往,与其沉溺其中自苦苦人,不如把握、珍惜那些人生中细小却又真实的生命之乐,才能不辜负“彼苍之厚”,抵达开阔的生命新境界。
坚守本真,抵抗滚滚世俗
沈复所生活的乾嘉时期,虽被誉为“太平盛世”,却也是程朱理学思想禁锢最为严重之时。
封建礼教的层层笼罩,常常使人有室息之感。但是,沈复并没有屈从于大环境的压抑与沉闷,而是勇敢、执着地经营着“自我的园地”。他不甘做被囚禁的笼中之鸟,而是毅然决然地在广阔苍穹中尽情飞翔。
沈复对自我的坚持是多面向的,它综合表现为他对审美趣味、生活方式、交友原则的全方位选择。“凡事喜独出己见,不屑随人是非”是他的总信条。
沈复喜好游览山水,却从不以世俗名胜作为唯一标淮,指出“名胜所在贵乎心得,有名胜而不觉其佳者,有非名胜而自以为妙者”,强调个体的本真体验与独特感受。
他不顾世人对功名利禄的狂热追求,在洞悉“热闹场中卑鄙之状”后,毅然弃官从商,将人生的意义寄托于山水园林、插花盆景之中。每次与朋友聚会,他都将世俗热衷的官宦升迁、公廨时事、八股时文、看牌掷色划为“四忌’,推崇慷慨豪爽、落拓不羁、澄静缄默,至尽兴处,更是和友朋陶然放歌、坐地大嚼、纵声长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