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撑了硬汉,手杖也伟岸

我想我是一个敏感而内心极其柔软的人,虽然经常动笔,也很想写一些什么,但是对于美好的事物,我一直不敢写,生怕破坏了它在我心中的美好;对于那些珍贵的东西,我一直舍不得写,认为我现在的文笔还不足以写出它的珍贵;对于那些充满思念的东西,我一直不愿意去写,生怕我的文字就像是一个终结的交代,从此以后就相忘于江湖;对于那些疼痛和血泪的事,我一直鼓不起勇气去写,因为我一直害怕碰触到它的时候,我的心会痛,眼泪会忍不住留下,情绪会一连数日低落。

我一直向写一写关于爷爷奶奶的文章。即便是在我决定写一写我的家族、我的家乡的时候,也是先从我的曾祖父曾祖母开始,决定写一写爷爷奶奶了,就又拖延了下来。

因为我是他们的传承,我的身上有多少特质是来自他们,真实说不清,写他们,就像是解剖我自己。今天我终于拿起了解剖刀,但是良医不自医,我又能写出多少爷爷奶奶的神髓呢?

今天就先写一写我的爷爷吧!


(一)病榻上的残躯

在我的印象里,我的爷爷奶奶都是和病相伴的,虽然他们的身体都还硬朗,一直都有着饱满的精神。在爷爷病着的时候,奶奶虽然有着极为严重的高血压和肥胖症,相比之下身体还好,主要由她照顾爷爷。

那时候我还小,印象中爷爷几乎终日卧病在床,地里的农活主要落在我爸我妈肩上,再加上一些看病的花销,需要有足够的开资。我爸还需要经常外出打工。留在家里的人往往就是爷爷奶奶,还有我和弟弟。

虽然待在一起的时间多,但是作为七八岁的小孩子,注意力往往是在玩耍上,对于亲人主要靠天然的亲情维系和记住,所以爷爷去世后,他的形象越来越模糊。

我对爷爷的印象,主要是停留在他去世前的那两年。那时候他五十七八岁,但是走路就要拄着拐杖了,特别是最后的日子里,因为胃癌的折磨,只能吃一些流质的食物,还经常呕吐出来,身体虚弱的几乎不能站立,更加是需要拐杖。

于是在他的床边,总是放一根手杖,尺寸在一米三左右,细而坚韧,白而柔滑,简单而精美。看到他的手杖,我总会恍惚中看到他又从病榻上起身,潇洒的操起手杖,昂首阔步的走出门,睥睨四顾,然后严肃庄重而又神采飞扬的直奔山上去。

他一辈子都生活在大山深处,眷恋着大山,依靠着大山,也曾豪情万丈的征服大山。虽然也因为大山而伤到双腿,几乎失去了征服大山的资本,但是依然深爱着大山。即便是依靠手杖来行走,只要有力气,他还是尽量把时间播撒在大山上。

很多时候,在我的潜意识里,拐杖就成了爷爷的标志物,直到现在,我也还是对拐杖情有独钟。


(二)大山中的精灵

爷爷腿疼,所以走路都需要拿着拐杖,我更小一些的时候,他更多的时候是提着拐杖,走在高低起伏的山间小路上,遇到平坦的地方,他就提着拐杖,遇到坑坑洼洼、陡峭的上下坡路,就需要用力的拄着拐杖平稳身子。

后来肠胃不好,身体虚弱,无论走到哪里,都需要拄着拐杖。特别是确诊为胃癌的时候,已经是晚期,身体虚弱到不行,经常要卧床休息,偶尔起来走路的时候,不但需要拄着拐杖,还需要有人搀扶着。

爷爷的拐杖,不像是寻常老人的那种短短的,垂下手来刚好拄着的那种。他的拐杖更像是手杖,是细细直直的一根,差不多到胸口高,完全是用山上的新发的树枝做成的,经过温火烧烤,焙干干里面的水分,趁着那股温热劲儿,经过认真比对拿捏,塑造的笔直笔直的,就再也不会变形,然后揭掉表皮,里面的木心就成了拐杖,通身洁白,顶端还有利用树枝的自然构造保留的圆圆的球形,手感极好。

他只是腿疼的时候,还能够经常到山上去,寻找那些笔直的先天条件好的枝条,用镰刀砍下来,回到家,抓一把芝麻杆,或者扫一堆树叶,用需要煤油和火石的打火机点燃,趁着那两三分钟的大火,将砍来的枝条放在火上一烘烤,快速翻转。

这个火候非常重要,时间短了,水分就还在,后来会变形;时间久了,火就钻到了木头心里面,即便是后来揭掉了表皮,里面的木心也是黑黑的,很难看。爷爷的技术炉火纯青,手法麻利,从烘烤、塑性、趁热揭皮、用镰刀整形,行云流水,片刻功夫,一根粗糙的树枝就精美的手杖了。

到后来,爷爷的病越来越严重,自己做不了手杖了,我爸就帮他做。我爸爸那时候也完全继承了我爷爷的衣钵,技术也很好。直到现在,我爸还保留着这个习惯,到野外去见到材料好的树枝,就会忍不住砍下来,回到家做成手杖。虽然爷爷已经去世了二十多年了,他自己到了爷爷去世时候的年龄,也是一个将近六十岁的老头子了。


(三)重新站立的他

我爷爷七岁的时候,跟随他的爸爸到灵宝去开荒种地,不成想他的爸爸遭遇飞来横祸,死于非命,直到现在尸骨都下落不明。其他人也都七零八落离散各处,只有他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没有柏油马路,没有火车,没有汽车的年代,独自一人,辨不清方向,只凭着一张嘴到处问路,终于经历大半年的时间,用双脚丈量个大半个河南的土地,终于回到了家乡。

回到家乡的他,是家里的独苗,生活在兄弟成群的乡党中间,他靠着怎样的毅力和刚强,经过十来年的时间,终于成为方圆数十里的一个大村的支书,成为那个年代村里的发号施令者,直到现在,我也想不通这段时间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神奇的事情。

他的大儿子出生不久,他的母亲就去世了。他凭借瘦弱的身躯支撑起整个家,在缺衣少食的年代里,养活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并且让他们都读到了高中毕业,虽然他自己一个字都不认得。

正直壮年的时候,他带领全村精壮的劳力修建水渠,为了能够让大山中沟沟洼洼里的每一块土地都能够得到人工的灌溉,于是逢山开路,遇沟架桥,眼看水渠就要修通了,在建造最后一座桥的时候,总是冲在最前面最危险的地方的他,被突然垮塌的石桥砸中,双腿被砸断,一条腿的膝盖被砸成粉碎性骨折。那一年他三十五岁,他的大儿子刚刚十岁,两个女儿一个六岁,一个三岁。

他在白马寺最好的骨科医院住了三个月的院,最知名的骨科医生也断定,他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没想到,一年之后,他还是坚强的站立了起来,不但站立了起来,还依然让三个孩子都入学读书,并且全都高中毕业。

从他三十五岁起,支撑他站立起来的,支撑起他的整个家的,就是他的手杖。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他手不离杖,即便是在坐着的时候,他也时常忍不住抚摸着他的手杖,仿佛是在抚摸着心爱之物,也像是抚摸着他的孩子,更像是抚摸着他的朋友。

图片发自简书App


那一年冬天,我独自步行在高楼夹缝中的一片绿地,从一根枯黄的竹子上截取了一段,做成了一根手杖。于是闲暇的时候,我就掂起竹杖,乘坐电梯下楼,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中,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过奢华飞驰的车流,到仅存的青翠的小山丘和幽静的农田沟垄中去,凭借着竹杖,寻找一份大山子孙的归属感,以及漫步故乡大山深处一般的惬意。

时光匆匆,身影仿佛,难能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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