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看着看着书,就走神了。看见作者写幼时的事,我老是眼睛停在书上,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这不,书上写着人家小时候跟几个哥哥看电影的事儿,我的思想又开起了小差。
那是夏天,应该是初夏吧。我六七岁或八九岁的样子,实在记不太清了。但就是夏天,这一点我清清楚楚。
那时候看一场电影,比现在的孩子过年还兴奋得多,放电影的时间会提前半个月放出来,从听到那一刻起,心里再也装不下任何事了,有啥烦恼的,一想快看电影了,烦恼就跑得无影无踪。
小时候的快乐就那么简单。难道不是吗?越是真正的快乐越是简单。
终于熬到太阳没有一丝儿踪影的时候,妈妈从地里收工,爸爸下班回来。一家人都兴奋,匆匆吃了饭就走了。
还是有点儿晚,我们一家四口只能驻扎在场院外围,爸爸怕我和妹妹看不见,让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妹妹坐在车座上,妈妈扶着妹妹,爸爸扶着我。
电影是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妹妹看不懂,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我认得那上面的字,也明白剧情,从此喜欢了越剧那婉转深情的唱腔。
电影一散场,妹妹醒了,精精神神的,我和爸妈都很开心,也跟着精神了。
一家四口往回走着,自行车是没法骑的。爸爸推着车,我坐在前面大梁上,妹妹坐后座,妈妈的手搭在她肩上。
那晚,是一个好月亮。
人们大都疲倦了,匆匆忙忙往家走着,一个个急簌簌地从我们身边过去。
爸爸丝毫不着急,妈妈也不着急,他们缓缓地走着,一家四口轻声细语。夜静得很,能听见小河里大鱼的翻跃,蛐蛐也叫得响亮。
我们走在一条麦田中间的小径上,月光朗照,树影婆娑,大片的麦子正开着花,月亮下面,远的地方,像结了一层霜,又像笼起一层白雾。田里的麦香和着月色浮过来,我感觉像醉了一样。
我那时那么小,就闻出了夜色的美好,一家人其乐融融、和和气气的美好。就那么走着,爸爸对妈妈说:“那个演祝英台的可不怎么美,没你好看。”
妈妈羞了,轻轻捶了爸爸一把:“别瞎说,我哪有人家好看呢!”我和妹妹都说,真没有妈妈好看。妈妈摸着妹妹的脑袋,“你都睡着了,哪理得什么好看不好看?”
那时候,爸爸很高挑,很年轻,又温和,还有点儿风雅。妈妈是温柔能干的少妇,她腰肢结实而柔软,干起活来又快又好看。日子清素,也不缺吃穿,他们相亲相爱。
一缕缕清香飘过来,我的鼻子尖,闻出了蚕豆花香。爸爸也闻出了蚕豆花香。
妈妈弯下腰,摸了一把麦行里的蚕豆苗,摘了一朵蚕豆花下来,在鼻子前嗅嗅,扔了。
车上坐着,我猛然想起了去年更晚一些的时候,也是看电影回来,月光溶溶的。爸爸妈妈带着我们从这条路上走,麦子快要下镰,豌豆饱满,蚕豆青青。
走到自己家的地头,爸爸支起自行车,让我和妹妹坐车上不动,和妈妈一声招呼,就蹲下去,就着月光拔起蚕豆来。
到了家,妈妈就从柴垛里抽出一捆芝麻杆,在当院生起一把火来,我们一家四口围着,手里各自举着一把青蚕豆,笑嘻嘻地烤将起来。
不大会儿,豆棵上的细梗烤断了,又青又肥的蚕豆就啪嗒啪嗒地纷纷坠入火里,再一会儿,一股清香就冒出来了,我们四口都不说话,脸红红的,各自咽着唾沫。
火灭了,余烬温柔,再把未落尽青蚕豆在上面燎燎,就可吃了。
大家把蚕豆从余烬里拨出来,妈妈拿出了一条箩筐,妹妹从堂屋里抱出四只小矮凳,我们四个人对着坐下,悄悄说着话,剥起蚕豆来。月亮像一盏灯挂在天上。
想到这里,我使劲咽了口唾沫,告诉爸爸妈妈,我想起去年烤蚕豆了。他们说,还得再过一个月呢。
把书合起,出了半天神。这事儿都过去很多年了,母亲已不在,父亲也已老去。可我的记忆还是这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