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草根记事(六)---------小炒摊的小华
在樊家住了三年,终于决定搬家了,搬家那天,公司的司机和两业务员都过来帮忙,提前给他们打了招呼,就说是公司解决住房。樊姆姆确实比樊叔要精明点,司机说他被问了两遍,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新找的房子在茶店子花照村。这里的出租房已经形成了规模,每家都是个独门小院,一两栋三四层的小楼,全部是一个个单间租给在都市里漂泊的人们。东西全扔在屋里,把门一锁,和老板打了个招呼,便请同事们吃饭。也不敢喝酒,我要收拾,他们要开车。草草点了个三菜一汤,4瓶啤酒,各人吹干,他们便离开了。
送走了同事,觉得应该熟悉下周边的环境,便顺着小路往村子里面走走。离住处不都远,有一棵槐树。树的下面放着三张桌子,一大两小,坐满了民工模样和学生模样的人。一个秃头男人正在一个碳炉上忙碌着,一阵夜风吹过,嗅了嗅,是肝腰合炒,味道还不错。看来不用买炉灶之类的东西了,晚饭就在这里将就吧!正想着,那男人似乎要起锅了,立起身子就朝着我吼道,“洗好没得,快点拿起来!”我不由一楞,正要答话,一个硬物把我碰了一下,正要回头,一个粗粗的女声在我耳朵边上说道“对不起哈!”便见一个高个,身材粗大的女子端着一个盛满碗碟的搪瓷盆匆匆走过。男人见她把碗碟放到板上,也没再说话,拿起个碟子把菜盛好,递给了她。一个中年妇女端着一小盆切好的蒜苗从槐树后的小门里走出来。重重的放到案板上,“快点送到桌子上去。只晓得吃饭,不晓得做事情!”便转身又走了进去!女子没做声,端着菜几乎是小跑着送到那张大桌子上。然后便收拾一张小桌子上的残汤剩饭。这就是小华和我的第一次见面.
小华居然只有14岁?我不可置信的望着正弯腰洗着碗筷的那个几乎和我一样高的女孩。“哼,只晓得长肉,不晓得长脑壳!”王师一边帮我炒着回锅肉一边闷哼。这是我到花照一个星期后的事情了,每晚一顿饭吃下来,便有了些言语。“呵呵,够幸福了,14岁都这么高,都可以去当模特了!”小华身子动了一下,没有回头,又继续洗着碗筷。“啥子模特哦,早点嫁出去就好了!”王师把回锅肉端到我面前,“去给老板打碗饭来!”顺势便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摸出根烟点上。现在是周日的下午两点,没有几个人吃饭了。小华甩干手,给我盛得满满的用双手捧到桌上,看了我一眼,又洗碗去了。“?”我看看碗里,再看看她的背影,就算知道我能吃,也不用这么多嘛。王师看了看,问道。“要不要再来个汤?”“好啊,还是帮我做个煎蛋汤吧!”“要得!”王师应了一声,朝里面喊道,“再拿个番茄出来!”便又在炉上忙了起来。我夹了片回锅肉放进嘴里,又问王师,“这么小杂个不去读书呢?”王师回头道,“这个女娃子,天天就晓得看那些明星,没得哪科及格了的,还不如早点出来挣钱!”“话也不是这么说麻。。。。。。”“死婆娘,拿个番茄都拿这么久!”王师没等我把话说完,便骂个不停的往里面走去。好象不大中听啊,我摇摇头,小华回头瞥了一眼,发现我好象在看她,忙又回过头去!
王师的手艺一般,但分量在小炒摊中不算少,专门叮嘱小华再添半碗饭,饭是不算钱的,不过也没必要浪费。回锅肉4元,一般炒肉3元,蛋汤三鲜元子汤2元,素汤1元,米汤免费。我掏出钱,却只见小华。把钱递给她,她没有伸手,对我笑了笑,摇摇头,向里面喊道,“收钱!”声音里,眼睛里,都是一种怨恨。
房东二郎哥总给我一种同志的感觉,几次麻将桌上放了大炮,他便双手反靠在腰间,伤心的娇嗔,“好讨厌啊,人家不要麻!”同时还要扭动一下腰肢。但是当我问起小华的情况。他的脸色也一下严肃起来。小华不是王师的亲身女。王师是从山里出来的,快40了,也没结婚,后来在郫县打工的时候认识了寡居多年的小华妈,两个人就住到了一起。去年一家三口到花照来的,租了间房子,买了些用具,便在路边卖点小炒。“难怪他不支持小华读书呢!”我恍然大悟。“那也不见得,”二郎哥忽然冷笑起来,“小华自己也不争气。她那个妈也不想要她!”我又有些纳闷了。后来再到摊上吃饭,听惯了王师两口子对小华的责骂,也不再问什么,大家都闲扯点天气什么的,或者再要个煎蛋汤什么的把话题岔开。有时候办事的时候遇见了什么明星海报,随赠礼品什么的,顺手就送给了小华,小华总是粗声说一声谢谢,便抢着给我又盛上满满的一碗饭。
又过了一个月。晚饭没在王师的小炒摊上吃。那天忙着秋季订货会的事情,布置展场一直忙到半夜12点。司机送我到村口。刚打开车门,外面忽然听见砰的一声,车门抖了抖,好象是有人踢了车门一下,有男有女在外面骂骂咧咧。司机紧张的看着我,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站了出去。有个同学在生资市场租了个铺面,刚好老板就是花照的一个队长还是治保主任什么的大操哥,专门约到一起吃过几次饭。面前站着3男1女,女的正被一个男的搂着肩膀。小华?我不由楞住了。小华忙把那男子的手拉开,谄谄的站着。那男的也认识,一次喝酒的时候来找大操哥借过钱。“才跳舞回来啊?”我微笑着问。“恩”小华答了一声。就往槐树方向跑去。男的一手没拉住,尴尬的对我笑了笑,我也对他笑了笑,大家没说什么就各走各的了。
那一忙,忙了快一个星期。终于有一天可以按时下班了。回屋里换好拖鞋,便想去照顾下王师的生意,然后去麻将馆消遣一下。才一坐下,便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小华没在摊位上,王师答话的时候也有些焦躁的感觉。两三个坐大桌子上的民工好象也有感觉似的,都在喝着闷酒,只是偶尔碰一下杯子,都不说什么。忽然,从槐树后的屋子里传出一声大叫“我就是要去,这是我的自由!”声音粗粗的,是小华。小华从屋子里冲了出来,一边急走,一边脱着身上的袖套围裙。她妈妈紧跟着也冲了出来,“你这个不要脸的,这么小的年纪都往舞厅跑,你有好多钱啥!”一边数落,一边举着一个擀面杖打在小华身上。小华疼得皱着眉头,但仍然继续往前走。王师放下手中的锅铲站到她面前,“你要到哪去!”双手一推,小华没防备,一个踉跄,碰着了一张新买的大方桌上,她妈妈收手不及,擀面杖落在了小华的头上。小华突然站起来,把方桌子一下推倒在地,十余个碗碟汤勺全部掉在地上发出一阵乱响,高叫道:“打嘛,打死我算了,这种烂生意我早就不想做了,我不活了........”王师先还有些懊悔的立在那里,一见她把桌子掀了,想也没想,就是一个耳光扇了过去。小华不管不顾,继续踩着地上的桌椅碗碟。王师一脚蹬过去,小华倒在地上,一边叫骂着,一边拣着一些尚好的碗碟往地上砸着。她妈妈把擀面杖递给王师,王师打了两下,手一滑落在地上,他便顺手又抄起了一根板凳。这个时候我和那几个民工终于从震愕中清醒过来,忙扑上去抢板凳的抢板凳,抱人的抱人。一个民工冲到还在骂嘴的她妈妈面前,“你还在喉啥子?硬是要把你娃娃打死你才开心啥!”她妈妈这才闭上嘴。我伸手去拉坐在地上的小华。小华摇摇头,挪到槐树边坐了起来。忽然抱着头大,开始大哭起来。这一闹,我和民工们都没心思吃饭了。帮着把桌子板凳放好,拣起一些还没有破碎的碗碟,把钱塞在王师的手里,又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各自散了,回头看看,一家三口站的站,蹲的蹲,仍旧没有动静。月亮已经出来了,透过槐树,三个人的背影好象离得更远。
第二天,新添了一些碗筷。三个人各忙各的,都不大说话。小华给我添的饭还是满满的,但没有了笑容。两个在那晚见过的男子在远处立着。王师马着脸,进屋子里拿了把菜刀出来,狠狠的剁在案板上,两个男子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有时候看见那两个男子在旁边站一会,有时候看见小华脸上手上红一块青一块,有时候王师忘了放盐。有时候她妈妈又拿着擀面杖在小华身后怒骂。。。
快到中秋了,公司安排到昆明处理点事情,几天后回来,小炒摊上不见了小华。问二郎哥,他正坐在麻将桌上反叉着双手说他的套话,“跑了,跟两个租房子的跑了,说是去参加啥子舞蹈团!”他说这话的时候挺轻蔑的,据说他以前是厂里的文艺积极份子,还能跳什么哥萨克骑兵舞。“哪里哦,说是被别个肚子搞大了,她妈把她赶走的!”大操哥蛮不在乎的理着牌,他那小弟还在村子里,和这事件无关。
又在小炒摊上吃了几天,王师的手艺越来越差,小华妈妈出来得勤了,却很少说话。我没有等到小华回来,好象就是中秋节前的第三天吧,晚上下班回家,小炒摊换人了。接手的人说那两口子要到其他地方做生意。他们的房东说,有人告诉了小华现在的地址,他们找她去了!
那天傍晚,月亮很圆,出得很早,新摊主一家在槐树下忙碌着,人来人往,分不清谁是谁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