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沉,天空还是那么明亮。江中映照的朵朵白云形状各异而清晰可见,云朵随波缓动,但并不随清澈的流水而下行。余晖泄下的霞光与流波一道,闪如星光。
江那边的大沙洲,绿草茵茵;水牛三三两两星散分布着,埋头啃草。沙洲边上,绿油油的玉米地里,玉米秆子已经长的如成人一般高,每秆腋下都夹着一两个吐着黑丝的小玉米苞子,整齐的排列着向山那边走去,宛如阅兵式上的阵阵方队,端着划一式的武器向领袖报喜。玉米林的尽头是连绵的青山,高高低低的山头连绵不绝,与这江流一般,没个尽头。
江这边是竹林,丛丛竹林与那边的青山相对,沿着这江流而生。又高又密的竹子与这江流相依相衬,不离不弃。竹林丛间有一些榕树和樟树也罗列的分布着,像是这一带竹林天然的守护者。竹林荫下是一些花生地、玉米林、稻田等等,不似江那边一整片的玉米地齐整。
花生地里有几个妇人在拔草,已有人相吆喝着回家了。
有一处花生地,现时整个都在大榕树的荫护下了,当然,花生地旁的那个有些破落的龙王庙也不例外。这庙修了有些年头了,外头虽然有些破落,但里面供奉的老龙王似乎并不计较,这些年这地方依然风调雨顺,五谷颇丰。龙王庙两侧各是两丛茂密的竹林,两丛竹林边都有两棵老榕树,那榕树估摸得要四五个人才能合围。龙王庙右侧的榕树下,便是埠口。
这埠口不大,但与这临诗江边的许多埠口一样,跟这富有诗意的江正相适应。河面与地面相距有四五米,连接上下的一级级用石板铺成的阶梯,有三四十级之多。顺级而下便可站到两块大巨石上,那巨石平整光滑,一半浸在水里,一半露出水面,每一块都足够坐七八个人。埠口对出去的江中间,有一块石头也露出了水面,那露出水面的部分很像一只鹰,那样子像一只静待捕食的鹰。微斜的身子,斜钩的嘴向着水面,双翅未展,但却是一副随时可展开腾飞的姿势,双脚淹没在江水里,唯一缺少的是漂亮的尾巴。这石头,发洪水时被淹没,完全看不见,枯水期时则露出更大的部分,看着完全不是那酷似雄鹰的灵石。现在这时候正好,在霞光映照下,如披了羽毛似的好看,流动的水波闪着光,把那石鹰也给盘活了。
烈日余威下的这一片静,是乡村生活静景中最让人不忍打破的一刻。这静,不是压抑的静,不是孤寂的静,不是黑夜的静,是天、地、人、自然各方面的天然的和谐的静。这静,与村子里袅袅升起的炊烟而构成的画面,足以让任何一位诗人陶醉。不过,从那各家各户烟囱中升起的炊烟,既构成了这美丽乡村画面的一幕,也宣示了这静美很快就要被热闹打破了。
不一会儿,就会有从地里回家的妇女或姑娘提着竹篮竹篾来埠口洗青菜了,她们谈论着、埋怨着开启了这热闹的一幕。当这些喧闹声传过沙洲那边的时候,性急的好小子们就从各个树荫底下走出来了,有些十岁出头的孩子已经脱下裤子,光着身子跑着去赶牛,而那几个老头则不紧不慢的站起来,拍拍屁股和身上的灰尘、草屑,伸个懒腰,舒活舒活胫骨,望望日头,然后才慢慢走向江边。他们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头了,早上干些轻松活计,下午则负责放养自家的牛,牵着牛来到大沙洲上就放开了,让牛们自己吃、自由吃,自己则找个树荫坐下,扯这扯那,或坐着,或躺着,晚上赶牛回去就行了,这也是他们享受天伦的一种方式。在乡村,这是一种不可缺少、极其重要的方式。因为在农村,农民们无论在什么岁数,都很难过得上真正享受的生活,只能用这种比较轻松的活来变个法的享受生活让他们早该享受到甜头。当这些老头们慢吞吞的走到江边的时候,先前赶牛的孩子也就全部把牛赶到江边了。牛是跟群的。然后他们也把裤子脱下,跨上牛背,骑着牛过河。这时候,江中的景象真是壮观,好几十头牛,前前后后的在江中,露出几十个牛头和几十双弯弯的黑牛角,背上跨着些老少爷们。顽皮的小娃子们是不骑牛背的,他们自己游,而且几个约定着比速度,看谁能最快游到对岸,叽叽喳喳的,像群春天里的小鸟,无比热闹,无比欢快。而埠口洗菜的妇女姑娘们也笑着、看着。
等着水牛大部队游过了江,沿着这埠口下处的一个埠口,牛群一一列队上了岸,这些娃子们就骑上牛背,在夕阳下与放牛大部队一起回家,路上牛影与人影斜交,都拉着长长的。他们都是这一带附件的几个村子的,距离江边不超过三里地。一些娃子碰到村子里的人出来游泳时,便会急忙拿自己用江边草编的牛鞭鞭牛,快快赶牛回到家里,好出来一起玩闹。大人们不准家里的孩子在午后或烈日下下江游泳,担心会抽筋,在那种条件下人抽筋的概率会很大,为此,各村也都死过人。娃娃们都是家长的宝贝,是他们一辈子为之辛苦奋斗的起点和终点。明事理的大人们都吸取这教训,不让自家的孩子胡来,还以打骂或者不让吃饭为手段来吓孩子。所以,这顽皮的娃们,一碰到和村里的人一起游泳嬉闹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待这些娃子们从家里赶来到埠口时,那些洗菜的妇女和姑娘们早洗完回去了,但这埠口并不因为她们的离去而从喧闹的戏谑中安静下来,那些来游泳的村中少年和一些大人,未等这妇女们的喧闹结束已经来到,承接这欢闹。娃子们一来到,又掀起了新一轮的热闹高潮。有些娃子们会嚷闹着、求着让一些水性很好的哥哥们教他们怎样泅水,怎样凫得久,有些则和村里的少年们一起打水仗、做一些水上猫捉老鼠的游戏,有些人则爬上榕树上,从榕树跳到江里,看谁跳得远,胆小一点的则从地面跳,看谁跳出的波浪大……各有各的玩法,各有各的热闹,这闹腾又组成了这埠口的热闹,给它添加了许多生机,也给这世界添加了许多生机。他们玩累了就到大巨石上或者游到石鹰上坐一会,然后再接着玩。玩上个两三波他们才会累,然后才往家里走。这时候,霞光没有了,但天还没黑,气温也慢慢降下来了,再加上刚刚的嬉闹,他们现在是一身的舒坦,一天的疲劳也解了许多,各个哼着口哨歌,往村子里走。
远去的少年们的疏影,拉下了黑夜的序幕,这灰黑的天空引出几颗不大明亮的星,星的另一方则有一个朦胧的月亮逐渐升起,随着月亮越来越亮,大地也全部被墨色的黑笼罩着。江中的石鹰也看不见了,水在无声的流着。这埠口算是安静下来了。不时响起几声猫头鹰的鸣叫,好像讽刺那江中的石鹰孤寂的伫立似的。这是埠口一天喧闹的结束。
夏季的天亮的早,不到六点钟,天色已经完全亮了。那日头也早早的挂在了天边,与在地里劳作的农人们为伴。这里的农人夏天喜欢早起,乘着凉快先干点活,然后再回家吃早饭。在这期间,昨天傍晚那些在埠口洗菜的妇女和姑娘们,也早已经起床煮好了粥和饭,来到埠口洗衣服了。每个人手边都有一个桶或者盆子,手拿一根圆木棒,右手扬起木棒敲打衣服,左手不时翻动衣服,一件件敲打着、搓着。在江面上,这埠口上游或下游的渔人已经收好网,撑着竹筏,哼着调调,向岸边渡口靠近。听他们的调调,昨晚的收成应该不错。就这样,这埠口也开始了一天的喧闹。
临诗江上,有许多埠口,大小不一,但功能大抵都相似,都是附近村民们洗衣服、洗菜、游泳嬉闹的好去处。这龙王庙下的埠口,则是附近的罗家寨、黄村、独孤村、沙角几个村寨的村民们常去的。因这埠口在龙王庙底下,又对着江中的石鹰,在各村村民的眼中,其地位自然是其他埠口所不能比的。这些农人都信神、信龙王,至于那江中的石鹰也流传着几种说法。有的说,那是天上的神仙派下来守护各村村民的守护神;有的说那是大鹏鸟吃了龙王麾下的一员鲤鱼大将,被龙王打败镇在那里的,以儆效尤,而且龙王把它镇在自己的塑像底下,时刻注视着;有的说,那不是什么石鹰,是这江里溺死的冤魂的附托,白天里头是石头,晚上就现形出来活动了。但大多数人还是相信那是他们的守护神,是能与龙王一道让他们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神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