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从人间跌落》裂变的痛·订货带来的烦恼

《黄昏,从人间跌落》
裂变的痛·订货带来的烦恼

来到B七第七天,时间到了三月初,终于有了一次给自己订购日用品和零食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一月只有一次,一次消费最高限额五百元。

这是号房的大事,订货的时候,主管这项任务的嫌犯按着物品名称喊话,订货人需要报出自己的姓名和相关物品的数量。

每个人要提前做出预算,消费金额一定是在允许消费的区间内,只能少订,不得超额。

我为自己订了足够的日用必须用品,诸如卫生纸,卫生巾,卫生护垫,牙膏牙刷,洗洁精之类。还订了五袋梅菜笋丝,五盒橄榄菜,五根蒜肠,一盒二斤装的早餐饼干和五斤苹果。

之所以要饼干,是用来防备自己低血糖之需。在外时已经有过几次比较严重的发病经历,在这里,我需要确保自己不被病痛折磨,也免于惊扰他人。

而其他东西,是想着作为回馈,给那些多多少少给过自己帮助的落难人。

然而,货是订了,如果这些东西被分发到号房,我要放置到哪里?

高莲花悄悄告诉我:和头铺申请去。

我把目光投向晋锦,她那因多年牢狱生涯已经不太健康的脸色正泛着潮红,我有些怯懦地摇了摇头。

你看你!高莲花搡我一把:她只是管事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我极不情愿,瞅准晋锦无事的时候,才过去跟她打招呼,陈述了我的需求。

晋锦并没有抬眼看我,但我能感觉出来那眼梢底的冰冷: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等着吧。

我便不想再说,心里堵堵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这是最让人极其苦恼的。号房里可供存放个人物品的整理箱很少,常常是几个人共用一个。一屋子女人的许多存货,都被安置在剩余放风场里。

说是放风场,却是小到不能再小。二十多平的场地,堆放着生产用的材料和半成品。在犄角旮旯塞着各种记号的袋子,统一被一块偌大的篷布遮挡得严严实实。

住在看守所的女人,并没有多少机会可以在放风场呼吸一下自由空气的味道,或者可以真正享受到一米阳光的滋润和温暖。

而这里,货还只是刚刚预定,便有人打起了这些物品的主意。

教我拉扣线的女孩姓李,但大多数人不叫她名字。被抓紧来时,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红发,虽然后来被剪短,但头顶的颜色暂时还褪不掉,所以从警察到嫌犯都叫她红毛。

红毛只有二十几岁,待人很热心,不厌其烦地教我拉扣线的技术,她和我好像很亲近。可对于我这样比较慢热的个性,她的亲昵让我有些不太适应。

订货以后,她直言不讳和我开口,要借几个橄榄菜。

我没有回绝她,也终于私下了然,她之所以热情洋溢,原因在于要借用这样的方式兑换自己的需求。

她已经被羁押几个月,和外界没有任何的联系,没人送衣物也没人上账。

而据她说:她是被她朋友捎带进来的,人家抢劫作案时,她就在旁边。

红毛是孤儿,在养父母身边长大。结婚后,过得并不幸福。

丈夫爱喝酒,不断对她施以家暴。在忍无可忍的情形下,她逃离了那个让她心生恐惧的家。路上,却被拐骗到了一个暗娼的地方。

红毛讲起她的逃脱经历,讲得绘声绘色:夜半时分,她爬到没有防护网的窗外,紧紧抱住了落水管道,闭了眼就从三楼往下溜。

薄薄的裤子被磨破了,磨到了大腿内侧的肉,火辣辣的。因为害怕,她一直闭着眼睛。着地时,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惯性便使得她直接重重地蹲坐在了水泥地上,尾骨撅心一样地痛。

她顾不上自己是否受伤,强忍着疼痛疯狂奔跑,只想尽快逃离是非之地。

好在,仅有的那一百块钱还被藏在身上最隐秘的地方。她跑到火车站,买了去太原的绿皮车票。

红毛来了省城,看到有招聘信息的地方就问,刷盘子洗碗,打扫卫生,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渐渐地,对周边环境开始熟悉起来,她也想找个体面的工作做一做。

她做起了酒吧的酒水推销,学着其他女孩儿的样子给头发漂染了颜色,穿起了奇异的服饰,她觉得自己有了城里人的味道。

就这样,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她莫名其妙地成为了朋友的帮凶。

我想,或许是因为年轻,还不能分辨是非,还不能平淡自己的欲望,还感觉不到前途未卜的凄凉。

不免有些羡慕年轻,羡慕她的无知无畏。从这里出去,她也不会在意这段不堪回首的经历,也许这会是她一种引以为荣的谈资。

而我,此时,已经对自己过去所谓的职业生涯深恶痛绝,不愿意回首。

预定的货物很快被分发到号房,红毛很热心,帮我找袋子做标记放置到放风场。她的做派,俨然是这一堆东西的主人,我在旁边看着,似乎自己对它们无能为力。

我给了她三个橄榄菜,一根蒜肠,两个苹果。她捧到手里时,就如孩子拿到喜欢的糖果一样,满眼满脸的放光。

我生活必须的日用品,被晋锦安排,和齐莉,还有夏芳,放到了一起。

齐莉是毒品案,个头不大,五官清新立体,非常适合做素描模特。

夏芳则是一脸蜡黄的病态,头发短的像个男孩子。她似乎也没账,所以整理箱里没什么可放。

于是,齐莉霸道着,占据了整理箱的大半空间。

每天早饭后,号房嫌犯统一收拾整理箱。齐莉从不让我们插手,不过,她整理起来,还挺有模有样。

起初时,齐莉用我放在箱子里的日用品,还在明明白白告诉我。后来,便也不问,随用随取,和自己的私有财产一样。

卓凡不高兴她这样做,曾经问过我,我淡淡一笑:随她。

高莲花和齐莉是老乡,她也看不惯,说我太傻。并絮絮叨叨数落吸毒者的常性:贪婪,自私,只要能满足自己的欲望,连脸面都可以不要。

说真心话,在我以往的世界里,还未曾有过和这些人接触的经历。我可以不在意那些东西,但是我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和她们相处。而我当下所能做的,就只有忍耐和退让。

高莲花说:你这样是会惯坏这种人的。

晚饭后,儿子又送来了衣物包裹,是几套内衣,还有一打袜子。睡觉时,我坐在自己的铺位上整理,齐莉跳过来,伸手拿了一套红色的要试穿。

我说:拿去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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